2021-4-9 | 當代文學論文
與從小飽受基督教文化薰陶,熟讀《圣經(jīng)》的西方作家不同,中國現(xiàn)代作家因為時代的機遇,雖然也普遍地接觸了《圣經(jīng)》,但他們受到的主要是文學和精神_l:的影響,他們眼中的耶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之子”,而非無法理喻的“神之子”,即使是少數(shù)基督徒作家,也多是強調(diào)前者,而對后者少有探究。于是,耶穌形象在現(xiàn)代文學作品里成為作家們自我思想的載體,他們對之進行r各有側(cè)重的改造。在魯迅、茅盾等人那里,耶穌是一個孤獨的先覺之士和社會改造家;在郁達夫、郭沫若等人的作品里,我們看到耶穌成為作家孤苦情懷的告慰對象,階級斗爭先驅(qū)者;在冰心、許地山、老舍、巴金那里,我們又看到作為慰人心靈的博愛者,人格健全的典范,浪漫溫和的革命者……一魯迅與茅盾筆下耶穌形象之比較魯迅和芋盾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的兩個現(xiàn)實主義文學大家,他們筆下都出現(xiàn)r一個耶穌形象,耶穌身上的宗教的神性的內(nèi)容也都被抹煞,成為一個完全站在現(xiàn)實泥土之上的象征體。比較而言,魯迅筆下的耶穌形象帶著強烈的個性主義特征,含有鮮明的自我色彩,是一個被庸眾虐殺的“精神界之戰(zhàn)士”的象征,身上具有反抗性與革命性,這些都在<復仇》(其二)的“人之子”耶穌和《藥》中對耶穌多有借喻之處的夏瑜身上有所表現(xiàn)。而茅盾筆下的耶穌形象則帶有更多的社會內(nèi)涵和更明顯的政治因素,表達的是對國民黨黑暗統(tǒng)治的諷喻,反映出茅盾對耶穌更理性的改造和借鑒,這些在他的早期翻譯作品如《耶穌與強盜》及其創(chuàng)作《耶穌之死》里表現(xiàn)出來。從這兩位作家對耶穌形象把握的異同,可以看出他們對社會人生的理解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取向的異同。
魯迅對世界三大宗教都有系統(tǒng)的研究,強調(diào)宗教慰藉人靈,澤育藝術(shù)的作用,對《圣經(jīng)》文學極為贊賞,甚至在魯迅的作品里,也時不時飄逸著宗教薰染卜的輕煙細縷。在《摩羅詩力說》、《無花的薔薇)、《華蓋集•題論》等作品中多次表示對三大宗教創(chuàng)始人的贊賞,稱他們?yōu)閭ゴ蟮娜宋铩t斞甘窃诙床烀褡逍院腿诵誀顟B(tài)的基礎(chǔ)上,來觀照來自西方文化的耶穌形象并對之進行重塑性的取臂的,相對來說,他更加注玉的是這個人物身上的精神內(nèi)涵。
雖然崇尚個性主義的魯迅在當時被人稱為是“中國的尼采”,他贊同的是耶穌那扶危濟急的救世精神,“耶穌說,風見車翻了,扶他•卜,尼采說,見車翻r,推他一卜。我自然是贊成耶穌的話。”〔]?!扯热司仁缹?是魯迅與耶穌同其懷抱的精神實質(zhì),孫伏園曾把魯迅為學生打被包比作耶穌為門徒洗腳。
億足于濟邦救國,獸迅對耶穌的把握與他對民族文化的反思是一致的,從童年的家道中落看到世人的真面目時起,就決定了他的思想和藝術(shù)視角,他看到的是民族劣根性,即國民性的丑陋;面臨的是社會沉乖的黑暗。在救人救世的方式上,魯迅后來的選擇與耶穌一而貫之的全愛全恕發(fā)生了分野,魯迅強調(diào)“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父仇,因為他看到的不是耶穌在十字架上豎認的得勝旗,他看到的是“愛”被虐殺時的無功效的寂滅,他之所以•次又•次地提到被釘十字架的耶穌,就在于表達出虐殺者的憤慈之情。在《文化偏至論》中他寫道:••…耳乒穌基督也,而眾猶太人碟之,后世論者,孰不云謬,顧其時則人人眾志耳。
茅盾對希臘神話和北歐神話作過較為系統(tǒng)的研究,所取的意義是現(xiàn)實性的,絕沒有任何宗教性的,超然的色彩。神話研究只是他認識社會的一種途徑,神話中的“神”正等同于現(xiàn)實社會的“封建皇帝”和“資本主義霸_F’,除r這個意義外,神話、宗教被他視為迷信。魯迅所反對的以科學的皮毛之見攻擊宗教的“志士”卻受到他的贊賞,他說,“他們的行動也很幼稚可笑,然而他們的‘朝氣’叫人永遠不能忘卻”(ll〕。相對而言,茅盾是一個宗教意識更為淡薄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強烈的是他的社會意識和政治意識,他在早年就十分熱心于各種社會問題的討論,并探索著解決社會問題的各種政治途徑。他在一九二O年開始為早期宣傳馬克思主義的刊物《共產(chǎn)黨》撰稿,并參加“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一九二一年二月加人上海共產(chǎn)主義小組,同年七月轉(zhuǎn)為中共正式黨員。然而在這之前,茅盾在做《學生雜志》編輯時寫的(履人傳》和《縫l_傳》中,對兒個基督教布道家和殉道士頗為贊賞,如反對舊教教規(guī)而不避牢獄的布1紅家喬治•??怂?GeorgeFox),茅盾稱贊其“以至誠之信仰心”,身處稈獨筆不停揮:喬治生平著作,以(Journal)一書為最。文學典稚,力摹《圣經(jīng)》。……格林維勒(()liverCronlwell)(注:現(xiàn)通譯為克倫威爾)常讀其傳而嘆曰:“我以汝言,敢信那穌之仁慈。我知汝自信所行之不謬,我亦以此信汝。”〔l幻獸迅以其深透人性的眼光看待耶穌的受難,并把這與他對國民性的考察聯(lián)系起來,“他(魯迅—引臺)是實實地生根在我們這愚笨卑劣的人間世,忍f卜r悲憫的熱淚,用冷諷的微笑,一遍一遍不憚煩地!;d我們解釋人類是如何脆弱,世事是多么矛后’他決不忘記自己也分有這本性上的脆弱和潛伏的于盾。”〔13〕而耶穌被釘十字架使他看到“精神界之戰(zhàn)仁”被“暴君的臣民”所殘害的慘象,由此而產(chǎn)生對且陋人性的絕望與憤慨。由此產(chǎn)’1對這使他內(nèi)心吧充滿r絕望和憤慨:暴君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暴君的暴政,時常還不能落足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欲望從“幸免”里又選出棲牲,供給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渴血的欲望,但誰也不明白。
死的說“呵呀”,活的高興著。咖〕獸迅的這些思想貫穿在他的《藥》和《復仇》(其•吧,在(藥》這篇小說里,魯迅以夏瑜被虐殺來表現(xiàn)“暴君的臣民”的愚昧和惡毒,和先覺之士的孤獨與悲哀。夏瑜這個人物形象作為受難者,實際上從(圣經(jīng)》中的耶穌身上多有借鑒之處,不過這種借鑒是潛隱的(本人在(夏瑜與耶穌)中對此作過詳細的淪述)。而在(復仇)(其二)中,魯迅樹立了一個鮮明的耶穌形象,雖然詩的內(nèi)容取自《圣經(jīng)》,卻注戶、廠魯迅對耶穌的理性改造和自我意識。魯迅由“以無找的愛,犧牲十后起的新人”〔15〕走到“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甚至“用更粗的棍子對打”,其中透露的是魯迅痛苦的心路歷程。“我先前何嘗不出于自愿,在生活的路上,將血一滴一滴地滴過去,以飼別人,62一雖自覺漸漸瘦弱,也以為快活。而現(xiàn)在呢,人們笑我瘦弱了,連飲過我的血的人,也來嘲笑我的瘦弱了。這實在使我憤怒,怨恨了,有時簡直想報復。”[16〕普遍的人性丑陋,整個“血戰(zhàn)前行的歷史”,“廢料愈積愈多”的社會使魯迅得出這樣的認識:“復仇不足為奇的”。〔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