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阿隆推崇“尚武和平”國際關系理論

　　盡管雷蒙·阿隆(Raymond Aron)和巴黎高等師范學院同窗好友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一道被西方學界視為 20 世紀法國思想領域中的“兩位全能知識分子”，但與在中國久負盛名的存在主義大師薩特相比，阿隆似乎一直未引起國內學界的足夠重視”。事實上，作為 20 世紀法國著名的國際關系學家、社會學家和政治評論家，阿隆的一生留下了豐碩的學術成果，主要包括《知識分子的鴉片》《大分裂》《論自由》《社會學主要思潮》《和平與戰爭：國際關系理論》《為沒落的歐洲辯護》《介入的旁觀者：雷蒙·阿隆訪談錄》《雷蒙·阿隆回憶錄：五十年的政治反思》等。

　　南京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陳元 南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黃秋生， 中國社會科學報 發表時間：2021-09-16

　　道德立場

　　阿隆作為 20 世紀世界風云變幻的見證者，對國際政治的反思生動演繹了法國知識分子曲折的心路歷程。探析這位“介入的旁觀者”思想的理論來源，不難發現其深受馬克思、涂爾干、孟德斯鳩、托克維爾、韋伯、盧梭、孔德、霍布斯、克勞塞維茨、阿蘭和馬基雅維利等人的影響。方法論主要來源于馬克思的辯證法和涂爾干的社會學分析方法;政治理論根源于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托克維爾的《論美國的民主》和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人性論是對法國啟蒙倫理自然人性論和孔德人性論的繼承與發展;國際關系思想深受霍布斯、阿蘭的影響，而二戰后的思想吸納了克勞塞維茨和馬基雅維利的觀點。

　　阿隆在國際政治與國內政治之間進行了嚴格的區分，并把戰爭與和平的交替看作國際政治的核心問題。事實上，阿隆一生都在探究世界格局發生的變化，尤其是核時代來臨后國際局勢的變化。在阿隆看來，核威懾籠罩下的兩極格局和異質社會是戰后國際體系的主要特征，由此也造成核時代國際戰略、國際倫理的兩難困境。他認為，國際政治從來都是與道德相伴而生，沒有道德就沒有所謂的國際政治。因此，否定國際政治中的道德原則，無視國家意義上的道德，那將是世界的不幸。

　　實際上，在社群主義與世界主義的對立中，阿隆選擇了世界主義的國際正義與社群主義的倫理立場。世界主義認為人們應該有逾越自己民族、國家的道德義務感，提出應當使國家和世界民主化，國與國之間的關系在某種程度上是戰爭道德的反映。社群主義則認為社群才是政治分析的基本變量，個人及其自我最終由他或他所在的社群決定。阿隆立足于社群主義的倫理立場，卻懷揣世界主義價值訴求，究其原因在于其思想深處的審慎原則。也正是基于這種審慎，阿隆確立起正義戰爭論的國際政治思想。通過對現實主義非道德性的道德批評和對理想主義道德規范的現實批評，阿隆認為局部戰爭不可避免，但戰爭也不會走向極端。

　　主要思想

　　在《和平與戰爭：國際關系理論》一書中，阿隆通過分析絕對戰爭與真實戰爭，在解讀國際法有關條款的基礎上，對“尚武和平”的國際關系理論進行了全面闡述。他認為，使用核武器將會導致的災難性后果使各國領袖做最終決定時必然有所顧忌。因此，當精準制導技術的發展和巨大毀滅性熱核武器出現后，為避免同歸于盡，新的世界大戰發生的可能性反而降低。于是，阿隆認為，正確認識并處理好戰爭與道德之間的“緊張關系”是擺脫核戰爭陰影的唯一出路。基于上述思考，阿隆得出了“和平不可能，戰爭不大可能”的基本結論。在他看來，冷戰和核武器在給人造成恐懼的同時，也引發了人們對和平意義的審慎思考。就當代國際形勢而言，新的世界大戰不會爆發，局部性的地區沖突也并不會停止。顯然，阿隆對國際局勢的判斷正是“不戰不和”的“尚武和平”思想的核心要義。

　　在阿隆看來，盡管核時代來臨后發生世界大戰不大可能，但永久持續的和平也無法實現。相反，國際關系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甚至有可能使局部戰爭變得更為頻繁。在指明“尚武和平” 已經取代和平與戰爭交替的國際形勢之后，阿隆憑借深邃的洞察力，進一步揭示了“尚武和平” 時期國際政治的兩大特點：隱含的暴力和不干涉原則的失效。在他看來，國際政治不具有直接操作性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因此，阿隆更多關注的是和平與戰爭的道德或社會成因。他提出，與直接的熱戰相比，“尚武和平”時期的政治包含的主要是一種隱形暴力。既然暴力只可弱化、不可根除，剔除暴力中的危險因素，即用說服和嚇阻來取代具有殺傷性的武器，是最可取的做法。按照阿隆的說法，暴力的隱性發展將成為一種常態化事實。

　　阿隆認為，“不戰不和”的國際形勢將會持續幾個世紀，而這一時期的國際政治領域存在著四種道德要素：一是戰斗道德，主要是指武德中蘊含的道德品質;二是法律道德，這是一種弱強制性的、孕育著引發戰爭的道德要素;三是責任道德，以行事后果為價值，行為者完全理性地估量行事后果并勇于承擔其行事后影響的道德要素;四是審慎道德，即同時在事實和價值上做出最好處置的道德要素。阿隆認為，審慎道德才是核時代國際政治的道德核心。只要國際關系領域中的各國政治家切實遵循審慎原則，核時代的世界戰爭就可以避免。

　　對世界的影響

　　阿隆在對人類經歷過的常規戰爭的追溯與回顧過程中發現，考慮到不同的交戰方，根據敵對雙方行事方式、作戰意圖和可能結局，戰爭還是有正義與非正義之分。在阿隆看來，只要以道義準則和正當理由為基礎，國家就可以適當使用武力，但必須禁止殺戮無辜平民。

　　不過，阿隆堅信核時代國際政治的道德核心依然是“審慎”，無論是通過軍備競賽，還是通過國與國之間的協定，都無法將核戰爭爆發的風險減少到最低限度。只有各個國家的領導人理性行事，堅持審慎原則，才有可能維護世界的持久和平。不難發現，阿隆的“尚武和平”國際關系理論成為西方世界處理國際關系的基本遵循和行為準則，一定程度上印證了頻發的局部戰爭和動蕩的地區局勢。但他強調用責任道德和審慎原則捍衛戰爭的正義性，對于打破傳統國際秩序，建立公正合理的國際新秩序以及有效處理國際關系提供了重要啟迪。

　　由于在國際政治領域影響巨大，英國歷史學家托尼·朱特在其著作《責任的重負》中高度評價了這位“介入的旁觀者”。朱特認為，無論是在學術界、思想領域或政界，阿隆都享有盛譽。對法國而言，阿隆充當的是“燃燈者”角色，他“在混亂和困惑籠罩知識界的時候指明了未來的方向”。對此，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也曾多次高度贊譽過自己的老師。作為一名善意的批評家和有創見的知識分子，阿隆獨辟蹊徑的見解和犀利的語言都能給他帶去欣慰。因此，他認為，當今世界，如果“人們如果不參考阿隆的觀點，就無法研究國際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