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關鍵詞中小學語文教材中,有一些在學術界存在爭議、未有定論的知識內容卻被當做定論而編錄在課本之中,這不僅導致中小學生可能接受錯誤的知識訊息,而且會影響他們獨立判斷與思考能力的培養。這種存疑的知識,在古代文學作品中尤其常見,有的作品在作者歸屬、詞句文意等方面存在疑問。對于此類有爭議的知識內容,教材不應只取其中一種觀點,而是應該對其爭議點進行全面的注釋說明,這才是科學以及對學生負責的態度。
韋強, 教學與管理 發表時間:2021-09-15
關鍵詞 語文教材 存疑知識 文本差異
中小學語文教材中,有一些在學術界存在爭議、未有定論的知識內容卻被當做定論而編錄在課本之中,這不僅導致中小學生可能接受錯誤的知識訊息,而且會影響他們獨立判斷與思考能力的培養。筆者認為,如果某個知識內容并不能百分之百確論,那么就不能以定論寫入教材,而是應該在教材中注明該知識內容的存疑之處。這樣的好處在于:一方面,教材作為知識的載體,理應以真實、科學的精神對待知識,將知識的本來面貌進行客觀呈現,這樣可以更好地維護知識的純粹性;另一方面,可以激發學生的好奇心與探索欲,讓學生產生辨別知識信息的動力,從而培養獨立思考與判斷的能力。
一、中小學語文教材存疑知識舉隅
目前通行的中小學語文教材中,有部分作品的相關知識內容是尚有爭議和存在疑問的,其中主要集中在古代文學作品。古代文學作品由于時代久遠,同時使用的又是古代漢語,因此,容易出現存疑之處。有的作品是作者歸屬存疑,有的作品則是詞句文意存疑。試舉幾例。
1.作者歸屬存疑
元曲名篇《天凈沙·秋思》在人教版七年級上冊選錄,教材標注作者為馬致遠。然而實際上,《天凈沙·秋思》的作者是誰,學術界一直未有確論。早在民國時期,王國維便在《宋元戲曲考》中對《天凈沙· 秋思》的作者提出質疑,認為馬致遠為《天凈沙·秋思》作者“不知何據”[1]。1983 年,朱勤楚在《文學遺產》(1983 年第 1 期)發表《[天凈沙〈] 秋思〉作者新探》一文,明確提出馬致遠不可能是《天凈沙·秋思》的作者。近些年來,又不斷有論證《天凈沙·秋思》作者非馬致遠的研究成果出現,包括陳圣爭《〈天凈沙·秋思〉作者及流傳新說》(《中國文學研究》2011 年第 4 期)等。這些成果以較為充分的證據證明,馬致遠不可能是《天凈沙·秋思》的作者,真正的作者應為無名氏。這些研究者認為馬致遠非《天凈沙·秋思》作者的論證,主要集中于三個方面。第一,《天凈沙·秋思》最早見錄于元代的散曲選集《梨園按試樂府新聲》,該選集凡是有姓名可考的作品都會標注作者,然而《天凈沙·秋思》卻并未注明作者。元代的曲學名著《中原音韻》中也著錄了《天凈沙·秋思》,同樣未注作者。因此可知,在元代時,《天凈沙·秋思》的作者并不可考,且并未有人將其視為馬致遠的作品。第二,元人盛如梓《庶齋老學叢談》中著錄三首一組的【天凈沙】小令,統稱為“沙漠小詞”。其第一首為:“瘦藤老樹昏鴉,遠山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斜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2]此詞雖然與通行的《天凈沙·秋思》有個別字詞的差異,但總體面貌與意境是相同的。而盛如梓乃是由宋入元的遺民,其生活年代早于馬致遠。據《庶齋老學叢談》記載,此組“沙漠小詞”的作者乃是盛如梓的“北方士友”,可知《天凈沙·秋思》的雛形其實早在馬致遠之前便已產生,作者并不可考。第三,現存文獻中,最早將《天凈沙·秋思》作者署名為馬致遠的是明代萬歷時期的蔣一葵《堯山堂外紀》。然而其信服力卻非常有限:一方面,此書距離馬致遠生活的年代已有二百余年,而二百年間,從未有人將《天凈沙·秋思》與馬致遠進行關聯,此書突然認定馬致遠是《天凈沙·秋思》作者,卻并未給出任何依據;另一方面,此書被認為“真偽并列”[3],對歷史的記載本身便有不少失實與訛誤。所以,馬致遠是否是《天凈沙·秋思》的作者,是存疑的。
2.作品詞句文意存疑
在部分作品的詞句文意上,也有存疑的知識。陶淵明的名作《歸園田居·其一》中有一句“虛室有余閑”,其中“虛室”便有不同的解釋。周嘯天《古詩詞鑒賞》(四川辭書出版社,2018)注釋為“清靜寬敞的居室”,認為“虛室”就是“靜室”之意,而人教版高一上冊的語文教材便注釋“虛室”為“靜室”。然而學術界對于“虛室”還有“空室”的解釋,例如程千帆、沈祖棻《古詩今選》(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便注釋為“空虛的房屋”??v觀古代文獻,“虛室”是同時兼有“空室”“靜室”兩種文意的,《古詩今選》《古詩詞鑒賞》的注釋都是有其依據的。所以“虛室”究竟解釋為”“空室”還是“靜室”,是存疑的。又如蘇軾《赤壁賦》“知不可乎驟得”中的“驟”字,在注釋上也是存疑的。在不同語文教材中,對于“驟”字的注釋有兩種,一種是“多次、屢次”,一種是“快速、輕易”。甚至在同一體系的教材中,注釋也有不同。人教版 2019 年新版注釋為“一下子,很輕易地”,而在此前的老版注釋為“數得,屢次得到”。事實上,圍繞“驟” 字的解釋,語文教育界一直有爭論。陸宗成《“以藥淬之”“翼蔽”“驟得”注商》(《語文月刊》2018 年第 5 期)、謝質彬《〈赤壁賦〉中的“知不可乎驟得”》(語文建設 2006 年第 2 期)都認為“驟”字應該解釋為“快速、輕易”;苗幫苓《“飛仙”“長終”“驟得”補商》(《語文學習》2010 年第 4 期)、張生漢《釋“驟得“》(《語文建設》2004 年 12 期)則認為應該解釋為“屢次”。據王力《古漢語常用字字典》,“驟”在古文中既有“快速、疾速”之意,也有“屢次、多次”之意,因此,兩種解釋都有其依據。之所以無法確定“知不可乎驟得”的 “驟”字究竟是哪種文意,在于文中“驟得”涉及的主體不能確定。此段的全句為:“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如果把“驟得”的主體理解為 “哀吾生之須臾”的時光,那么“驟”的解釋應為“屢次、多次”,因時光總是短暫易逝,所以當然不會“屢次得到”;如果把主體理解為“飛仙”“明月”那么“驟” 的解釋則應為“快速、輕易”,因其本身就是幻想,所以當然不會“快速、輕易”地得到。所以在“驟”字的解釋上,也是沒有確論的。
二、中小學語文教材存疑知識注釋之必要
縱觀以上例證,可知中小學語文教材中存疑知識并不在少數。對于這些存疑點,教材的做法是采用其中某一種結論或觀點,對于其他觀點則不予提及。然而筆者認為,對于尚有爭議的知識,應該客觀呈現存疑之處,把兩種或多種觀點都在教材中予以注釋與說明。
1.培養學生的求真務實精神
在目前的中小學教育中,更多地是為學生傳授 “標準答案”,考試時也必須填寫“標準答案”。然而如果學生所接受的“標準答案”本身是錯誤或存疑的,那么無疑是有悖求真精神的。如果一個知識必須擁有“標準答案”,那么這個“標準答案”本身一定要具有客觀性、公理性、權威性,否則學生記憶的只是一個錯誤的“標準答案”,那么教育無疑將失去應有的意義。筆者認為,對于存疑的知識點,寧可作為存疑點來注釋,也不能采用尚未確論的觀點而直接作為“標準答案”。事實上,教育應該從小讓學生樹立一種意識:知識的可能性并不一定是唯一的,而可能是多元的;知識也并不一定是固定的,而有可能是動態的。如果學生存在一種知識具有固定性與唯一性的意識,那么他們的思維便容易僵化,成為只會簡單記憶的工具。而如果他們擁有知識具有不同可能性的意識,無疑可以發散他們的思維,激發思考的活力,樹立一種科學對待知識的意識。
2.培養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
在新時代的中小學教育中,填鴨式、灌輸式的教育將漸漸被歷史淘汰,為了適應時代發展與國家需要,必然要重視中小學生獨立思考能力的培養。楊碩《高中生獨立思考能力的培養》總結了培養學生獨立思考能力的重要性,共分五點:點燃學生的學習熱情;學生健康成長與成才的必備品質;學會學習、實現終身學習的前提;培養學生核心素養的需要;國家發展的需要[4]。雖然文章談論的是高中生,但對于初中生、小學生同樣適用。對于“《天凈沙·秋思》作者是誰”這樣存疑的問題,如果是采用一種注釋存疑的方式呈現,那么是可以激發學生探尋知識的欲望并提升獨立思考能力的。如果教材只是直接告知《秋思》的作者是馬致遠,那么學生只需簡單地記憶即可。然而如果教材進行注釋:“作者一說馬致遠,一說無名氏。”那么學生可以進一步思考:為什么不能確定作品的作者是馬致遠?為什么作者可能是無名氏?作者到底是馬致遠還是無名氏?同理,如果對于“虛室”的注釋把“靜室”和“空室”都注明,學生也可以進一步思考:為什么會有 “靜室”和“空室”兩種解釋?“靜室”和“空室”有什么區別?二者分別有什么文化淵源?也許學生尚無能力解決他們的疑惑,但至少他們會產生獨立的思考。而這種對于一個問題的疑問與思考,能夠比簡單記憶某個知識點帶來更為深刻的印象。
3.培養學生的傳統文化素養
楊雅麗在《試論語文教育的文化傳承與文化教育功能》一文中說:“經典文本是祖國傳統文化最重要的載體,優秀傳統文化的思想基因和道德精神蘊藏在經典文本的字里行間。語文教育在誦讀書面語文本、解讀其語言結構之同時,也傳播了中華民族的悠久歷史和優秀傳統文化,實現了語文教育的文化傳承與歷史教育功能。”[5] 語文在承載傳統文化時,并不局限于文本閱讀與語言文字,同時也是對傳統文化知識內容的傳播。對于涉及傳統文化內容的知識,務必要追求準確。原因在于,中小學是人生最初學習知識的階段,因此,對于知識的印象是最深刻的,對于知識的接受也是最牢固的。如果他們接受的是錯誤的知識,那么這種錯誤可能伴其一生。把存疑知識注釋清楚,是對學生負責的態度。
三、文本差異與知識存疑之不同
需要另外說明的是,在中小學語文教材中,部分選錄的作品存在版本差異與不同的文本面貌,但這種差異與知識內容的存疑具有不同的性質。在古代文學作品中,一個作品擁有不同的版本面貌是非常常見的現象。以李白名篇《靜夜思》為例,現存文獻中,關于《靜夜思》的版本有九種之多,其中最重要的版本有兩種:一種是北宋刊本《李太白文集》,其詩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6] 第二種是明代李攀龍編集的《唐詩選》,其詩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7]學界一般認為,宋本的詩是李白此詩的原貌。然而在歷史流傳過程中,《唐詩選》的版本卻最為通行。現今小學語文教材所選錄的《靜夜思》,也是這一通行版本。唐代文學研究專家莫礪鋒指出:“有關版本上的考證與爭議,本來就是學界的本分……但從普及傳統的角度來說,大家遵循通行的版本就好了。”[8]因此,筆者認為,作品的不同版本并不涉及對與錯的問題,它體現的只是人們不同的審美追求,而當一個版本從其他版本中脫穎而出,那么說明這個版本最符合大多數受眾的審美理想。即便這個版本并非作品的最初面貌或者作者的原始作品,但是它仍然可以作為固定的版本寫入中小學教材之中。同樣的例子還有關漢卿的元雜劇作品《竇娥冤》。在高中語文教材中,《竇娥冤》被選錄了第三折,其中曲牌【滾繡球】的文詞是千古名篇。然而此段文詞有兩個版本,一個是《古名家雜劇》版本,一個是《元曲選》版本。二者都是明代版本,但是《古名家雜劇》更為接近元雜劇本身的面貌,而《元曲選》則對元雜劇多有改易。不過從藝術水平與文辭美感來說,《元曲選》明顯更優。故而,如今通行的版本也是《元曲選》本。當同一個作品擁有水平更優的版本時,教材選擇最優版本也是合理的。所以,作品的文本差異與作者歸屬、文意內涵并不是同一性質的問題。文本不同涉及的是審美選擇,作者不同、文意解釋涉及的是客觀真相。故而,當文本不同時,教材可以以更優質、更通行的版本為準,但是涉及客觀真相的知識,教材必須力圖精確與全面,不能偏取一種觀點而忽略其他。如果沒有確論、公理的答案,那么就以存疑的形式體現出來。
總之,未取得學術公論的知識內容,不宜偏用某種觀點作為定論寫入中小學的教材。在無法取得確鑿的結論時,把客觀事實或不同觀點呈現,這是一個求真的做法。雖然在中小學階段,無須進行專業的注釋,但是至少也應注明:“《秋思》作者尚存疑議。一說馬致遠,一說無名氏。”這樣既可以體現教材編寫求真、科學的態度,同時也為學生提供了一個最為客觀的知識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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