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藝術表達論文
作者:曹章慶 單位:湛江師范學院基礎教育學院
周邦彥(1056年-1121年),中國北宋末期著名詞人。據統計,周邦彥現存詞185首,戀情詞110多首,占周詞的2/3左右。其中寄(懷)內詞34首,贈(懷)其他歌妓的詞70多首①。可見,戀情是周邦彥詞的一個重要內容。謝桃坊指出:“宋詞中大量的戀情詞的抒情對象不是正常婚姻對偶的大家閨秀或貴族小姐(她們一般都不會歌舞的),而是屬于社會底層的賤民的歌妓。”[1]329而周邦彥的戀情詞,對歌妓既“不乏用情之專深者”,“對妻子的感情也非常深厚”[2]89,在北宋詞壇是頗為獨特而又值得探討的現象。然兩者在審美取向和藝術表達上又頗有不同,寄內詞主要以設想抒情的方法表現其愛憐、想念和羈旅思歸之情;而歌妓詞則主要以追憶抒情的方式表現其愛慕、追尋和眷戀哀怨之意。而兩類詞則分別從題材和審美取向上開拓了北宋詞壇的情感空間,體現了獨特的社會認識價值并具有很強的藝術魅力。
一據孫虹教授考證,“周邦彥曾娶三任妻子,共有寬泛意義上的寄內詞34首。”其中結發妻子17首,續弦夫人13首,第三任夫人4首[2]。周邦彥的寄內詞,主要用設想抒情的方法表現愛憐、相思、想念和思歸之情。所謂設想是對對方過去、現在甚至將來情況的懸擬、猜測和推想。如《秋蕊香•乳鴨池塘水暖》設想結發妻子午妝春夢;《浣溪沙•日射欹紅蠟蒂香》猜想王夫人“自剪柳枝明畫閣,戲拋蓮?種橫塘”的無聊情致。但是更多的是深入對方的內心世界,設想其思念和傷感的種種情形。如《虞美人•廉纖小雨池塘遍》、《月中行•蜀絲趁日染干紅》、《浣溪沙•爭挽桐花兩鬢垂》、《浣溪沙•翠葆參差竹徑成》、《浣溪沙•薄薄紗櫥望似空》《浣溪沙•寶扇輕圓淺畫繒》、《法曲獻仙音•蟬咽涼柯》、《南鄉子•晨色動妝樓》、《南鄉子•寒夜夢初醒》等都是其中的代表作。試看下面兩首詞:雨過殘紅濕未飛,珠簾一行透斜暉。游蜂釀蜜竊香歸。金屋無人風竹亂,衣篝盡日水沉微。一春須有憶人時。———《浣溪沙》金閨平帖春云暖。晝漏花前短。玉顏酒解艷紅消。一面捧心啼困、不成嬌。別來新翠迷行徑。窗鎖玲瓏影。砑綾小字夜來封。斜倚曲闌凝睇、數歸鴻。———《虞美人》《浣溪沙》于熙寧四年或五年(1071年、1072年)寫于荊州。作者燕爾新婚,游學于錢塘、荊州等地。
在周邦彥的筆下,結發夫人天真嬌美:“暗舉羅巾遠見招,癡?一團嬌。”(《南鄉子》)“嬌羞不肯傍人行。揚下扇兒拍手,撲流螢。”(《南柯子》)《浣溪沙》以“點染”的手法設想妻子獨處閨中心緒不寧的情形。前五句以殘紅、斜暉、游蜂、風竹、沉香等意象,由外到內層層烘染,創造出一個寂寞無聊又撩人心緒的環境氛圍,最后點出“一春須有憶人時”,將夫人思念的情波微瀾和盤托出,挽結有力。劉斯奮先生評說:“動者風竹也,亦人之心緒也;微者沉香也,亦人之希望也。兼以結句一聲怨嘆,遂使思婦之煩亂失望,與周遭環境渾然一體。”[3]43《虞美人》于元豐五年至元?三年(1082—1088年)之間寫于汴京。作者約在元豐二年(1079年)娶續弦王夫人,妻子美麗賢惠,知書通樂,于元符元年(1098年)前病逝。在此20年間,周邦彥先在汴京當太學生和太學正,后教授廬州,出知溧水,再還京為國子主簿。期間雖然跟長安的歌妓蕭娘、臨潼的歌妓驚鴻有密切來往,但對王夫人眷念頗深。他為王夫人所作的13首詞,大部分是設想她在家中的種種行為和因思念而無聊傷感的情景:或是“翠枕面涼偏益睡,玉蕭手汗錯成聲”(《浣溪沙》),或是“夢遠別,淚痕重。淡鉛臉斜紅”《塞翁吟》。而《虞美人》則設想夫人在閨中的各種情狀:由于閨中寂寞難耐,多愁多病的女主人公白天只能以酒消愁,而晚上則親自寫好封好書信,等待歸鴻寄去。俞陛云說:“此首寫別后之懷。‘啼困’、‘紅消’,想為郎之憔悴;親封‘小字’,將報我以平安,乃從居者著想也。”[4]291“從居者著想”即設想抒情,它“據實虛構,以想象與懷憶融會而造詩境……分身以自省,推己以忖他。”[5]114它運思婉曲,一筆兩用———“心已神馳到彼,詩從對面飛來。”[6]360周邦彥除用設想抒情外,有時又兼用其他方法,如《過秦樓》:水浴清蟾,葉喧涼吹,巷陌馬聲初斷。閑依露井,笑撲流螢,惹破畫羅輕扇。人靜夜久憑欄,愁不歸眠,立殘更箭。嘆年華一瞬,人今千里,夢沉書遠。空見說、鬢怯瓊梳,容銷金鏡,漸懶趁時勻染。梅風地溽,虹雨苔滋,一架舞紅都變。誰信無?l,為伊才減江淹,情傷荀倩。但明河影下,還看稀星數點。
這是熙寧七年(1074年)秋寫于長安的悼亡之作。荀倩典出《世說新語•惑溺》:“秦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婦亡,奉倩后少時亦卒。”可知此時周妻已故。生前周邦彥對結發妻子充滿了愛憐之情。在其詞中,或設想她因相思而消瘦:“等閑贏得瘦儀容。”(《南柯子》)“情黯黯,悶騰騰,身如秋后繩。”(《醉桃源》),或設想她因相思而悲傷:“跳脫添金雙腕重,琵琶破撥四弦悲。”(《浣溪沙》)而今香銷玉殞,“為伊才減江淹,情傷荀倩”,正是這種悲痛欲絕心情的寫照。《過秦樓》上闋追憶去秋情事,寫夜闌人靜感慨時光的流逝與物是人非。詞人從結婚到現在,雖然已經5年,但初見妻子“笑撲流螢”的天真可愛的情景依然鐫刻在詞人的腦海。寫于新婚不久的《南柯子》就有妻子“嬌羞不肯傍人行。揚下扇兒拍手、撲流螢”的剪影,而現在詞人又再次浮現出妻子的可愛形象,怎不令人心痛神傷呢?而下闋結拍則以景結情照應開頭,在“稀星數點”的涼夜里,他是再次幻化出妻子“笑撲流螢”的形象呢,還是追憶起“記試酒歸時,映月同看雁陣”(《丁香結》)情景……所有的一切,只能是留給后人去想象了。而對王夫人和第三任夫人,周邦彥也有設想抒情的詞。周邦彥功名心極強而又自視甚高。盡管他出仕后是循資升遷,并沒有像蘇軾、秦觀等人在仕途上大起大落,甚至在元符期間還因傾向新黨不久就被召為秘書監。但他對20多年的出任地方官,無論是中年教授廬州、荊州、出知溧水還是壯年以致晚年出任河中府、龍德府、真定府和處州、睦州等地為官,心里始終都有一種流落不偶、失意落魄之感。所以這個時期的戀情之作,除思深念苦之外,又增添了一種羈旅漂泊之感和悲婉之意。如《宴清都》和《掃花游》兩首詞:地僻無鐘鼓。殘燈滅,夜長人倦難度。寒吹斷梗,風翻暗雪,灑窗填戶。賓鴻謾說傳書,算過盡、千儔萬侶。始信得、庾信愁多,江淹恨極須賦。凄涼病損文園,徽弦乍拂,音韻先苦。淮山夜月,金城暮草,夢魂飛去。秋霜半,入清鏡,嘆帶眼、都移舊處。更久長、不見文君,歸時認否。曉陰翳日,正霧靄煙橫,遠迷平楚。暗黃萬縷。聽鳴禽按曲,小腰欲舞。細繞回堤,駐馬河橋避雨。信流去。想一葉怨題,今在何處?春事能幾許。任占地持杯,掃花尋路。淚珠濺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