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傳統文學發展論文
本文作者:郭鵬 單位:山西大學文學院
一、中國傳統文學接受模式的生成
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中認為科學發展存在著一個動態的模式,即:前科學———常規科學(形成范式)———危機———革命(形成新的范式)———新的常規科學。雖然不是科學,但一個民族文學傳統的形成和發展,尤其在接受方面,也會表現出類似的特點,中國文學在長期的接受過程中,也逐漸形成了普遍遵循的標準范式,出現了類似庫恩所提出的動態模式,即前模式化時期(文學作品在接受者面前不表現為穩固的權威和規范,人們能根據自身好尚,較為隨意、有選擇地借鑒吸收,對傳統文學的評價體系還沒有完全建立)———形成模式的時期(對于傳統文學的評價體系業已建立,有了較為固定的評價標準和權威觀念,接受不再隨意,而是依從權威,縮減甚至取消接受者自身的接受尺度)———傳統出現危機(表現為僵化和死板,會出現“萬馬齊喑”式的慨嘆,會迸發出“江山代有才人出”的呼喊,要求打破眾口一詞的接受常規,樹立自由、靈活的接受自信)———模式的消解與重構(對傳統接受模式的突破與整合,形成更為開放、更有生機的新的模式)。在中國文學漫長的發展過程中,從先秦到南北朝時期,文學接受的模式就經過了這樣一個完整的過程。這種模式在齊梁的肇始,本身就建立在對前人傳統批判和繼承的基礎之上。六朝時期,伴隨著時代的發展和變化,文學亦表現出“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的特點。這一時期,各種文體業已完備,對文學本質特點的理解已經非常深入。先是曹丕《典論•論文》把充滿個體生命色彩的“氣”的概念引入了文學范疇,并有“四科八體”之論,初步提出并歸納了文體的部類和特點。
繼而陸機《文賦》闡發了他對10種文體在風格上的基本要求,并從創作的各個過程分析了文學的特點。析理之嚴密,論述之恰切,前所未有,開《文心雕龍》之先河。后來摯虞、李充等人也在作家研究、文體研究方面有所深入。劉勰的《文心雕龍》“體大而慮周”,于文學的各種問題,無所不發其詳,是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的集大成之作。其書更是詳細論列了33種文體,牽涉了70余種文體,同時認為各種文體都出于儒家的經典,并依照“選文以定篇”的原則,臻定了每種文體在發展過程中的杰出作品,以之作為文人們學習這種文體所應效法的典范。在劉勰的思想中,經典的地位是最高的,是各種文體寫作的最終歸依和鵠的。稍后的鐘嶸在其《詩品》中,分上、中、下三品列述了120余位作家的詩歌成就,以上品和中品的詩人為最杰出,是應予以效法的做詩榜樣,以此來匡正當時學詩者的錯訛和盲亂。昭明太子《文選》的選編,是有著相當嚴格的標準的。他不以經史入選,唯以“事出于沉思,義歸乎翰藻”的作品入輯,所選作家與劉勰、鐘嶸所論多有相契。優秀作家和作品的規模陣腳已具雛形,在這個時期,這個譜系仍是發展的、開放的,包融性很強,只要能有自己的特點,就會被重視。所以會有講求工致的顏延之、任?P,也會有平淡自然的陶淵明和奔放孤迥的鮑照。這個模式是有生機的,注定會有大發展。可以說,在唐代以前,中國傳統文學的審美接受模式已經漸趨明朗,初步形成這樣一種模式:總體上以儒家的經典為歸依,并以之為最高范式,統攝各體文學的創作,這是作家創作的終極目標和效法的榜樣。為了達到這個目標,要從某種文體發展過程中的優秀作家入手,以之為模仿對象,并根據自身的稟賦和性情特點,“模體以定習,因性以煉才”,循序漸進,最終臻于經典的境界。唐代文學,正是在這樣的接受模式下,輔以國家氣運,佐以文人的雄心和熱情,終于彬彬然、浩浩然地趨于極盛了。各體文學都取得了巨大的發展,才俊倍出,佳作如林,而中國文學的審美接受模式,也于這個時代趨于穩固了。在詩歌領域,有李白、杜甫的凌跨百代,后韓愈學杜亦有特殊成就,得杜之堅穩瘦硬,以怪奇矯厲成其體格。李商隱師杜,得其深切,有綺麗精工之致。
杜詩的影響,在唐代已有不可阻遏的盛大氣勢。后世詩學接受的模式于此時基本成型,并趨于穩固,杜詩在此模式中,具有絕對的權威性和控馭力。此外,田園、邊塞、閨情諸類作品,亦名手如云,各得其致。不過其影響力無法與杜詩相頡頏。元稹、韓愈在當時的詩壇都很有影響,他們在文學傳播中所起的作用,很像是我們現在傳播學中所謂的“守門人”。他們的毀譽,足可決定作家在身后接受活動中的命運。杜詩既得其大力推揚,便日益有了宗主氣。宋代以后,人們在杜甫精神的深切影響下,體會到他堅毅峻潔的偉大人格,又為其詩的痛切沉著和飭煉工穩所傾倒,交相稱頌,日夜揣摸,杜詩遂為詩家的絕對宗主,堪與《詩》、《騷》并足而三,并具有《詩》、《騷》所不具備的可行性和實踐性。因此,《詩》、《騷》與杜詩雖同為詩學宗匠,但真正能起到長久作用的唯有杜詩。后來江西詩派的詩學理論,就標志著以杜詩為實際宗匠的詩學模式的最終完成。如果說,唐代的詩歌接受模式是在前代的基礎上,獲得了一個巨大發展而趨于成型的話,那么,到了宋代,這種接受模式就趨于堅實了,但也因這種堅實而越來越保守了。后來,這種模式又歷經元、明、清三代,越發地堅實和保守了,涌現出那么多講論“法”、“式”、“格”的理論,實際上都是依從這種模式的。雖然不斷有人試圖調整、擴充和改良這個模式,甚至,不乏有人蔑視和否定這個模式,但依然無法動搖它,更談不上摧毀它了。
二、章太炎的文學模式觀
事實上,從文學的發展上看,一種模式的生成和發展,一種新的模式的產生和舊有模式的揚棄和消亡,都是正常的,也是必然的。但我國文學的傳統模式在長期的發展中,在模式形成的早期起到積極作用以后,卻慢慢變得保守消極而趨于僵化了,它的宗主在人們的心里是絕對的權威,不容有絲毫的離棄,這樣便限制了人們推陳出新的鮮活的創造力,日益古板和迂腐,新的文學質素,愈加難以從這個堅固的模式下產生出來,于是傳統文學失去了那種鳶飛魚躍的生動和活潑。在國學大師章太炎看來,這種情況是嚴重的,并且必須加以改變。他非常反對傳統的接受模式,通過其對歷代文學的評價我們可以有所認識。他在《論式》中說:余以為持論《文選》,不如取《三國志》、《晉書》、《宋書》、《弘明集》、《通典》觀之,縱不能上窺九流,猶勝于滑澤者。[1]327要求超越《文選》式的古文范式,廣泛汲取各類篇籍的寫作經驗,超出屋下架屋式的狹仄空間,實踐切合實際需要的新式文學。此外,《國學概論•詩辨》云:物極則變,今宜取近體一切斷之,古詩斷自簡文以上,唐有陳、張、李、杜之徒,稍稍刪取其要。是以繼《風》、《雅》,盡正變。夫觀王粲《從軍》,而后知杜甫之卑弭也;觀潘岳之《悼亡》而后知元稹凡俗也;觀郭璞之《游仙》,而后知李賀之詭誕也;觀《廬江府吏》,而后知白居易鄙俗也;淡而不厭者陶潛,則王維可廢也;矜而不?者謝靈運,則韓愈合絕也。章氏對杜甫、元稹、李賀、白居易、王維、韓愈做了貶抑評價,認為他們在詩歌的內容和風格上,走的是前人的老路,且沒有能夠超過前人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