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古代文學論文
作為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的《水滸傳》,生動地塑造了一批綠林好漢的英雄形象,小說中所描寫的替天行道、鋤強扶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重情重義等英雄傳奇故事鮮明地展現出其俠義精神豐富的文化內涵,其俠義性的行為是英雄好漢們所稟持的俠義精神的全面體現。
不少學者認為,俠義精神的形成離不開中國儒家文化的影響。儒家認為“民無信不立”,孔子曾主張君子應“主忠信”,后生小子要“謹而信”,人際交往要使“朋友信之”,而司馬遷在《史記•游俠列傳》中同樣指出了俠的人格精神中“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的誠信品質,可見,兩者都將信用看作人際交往中的基本準則,信用也是俠義精神表現之一。另外,儒家孟子對殘害人民施行暴政的君主深惡痛絕,直接提出了反暴除惡的思想,這一思想成為俠義精神和行為先導。但是,當我們在研究中國傳統文化對俠義精神所產生的積極影響時,我們也不應忽略儒家思想中某些因素對俠義精神的消解作用,正是這些因素扭曲了俠義精神的本質,致使俠義精神變異,從而英雄們的俠義形象不免大打折扣,最終以悲劇收場。
一、從替天行道到追逐功名
任何人做點事總有原由,有的理由是以這件事本身為目的,有的卻是為了表面上應付他人,實質上又另有其他目的,個人如此,群體活動也是如此。中國歷史上的農民武裝斗爭,有的是為了推翻統治階級,以改朝換代為宗旨,有的是以求生存為目的,或者更多的是為了“發跡”為主,其表面理由和真正理由往往大相徑庭。
傳統的俠崇尚節義,俠的勇敢無畏、冒險精神出于對社會不平的憤怒以及個人的血性良知,其行為無任何功利之企圖,相反還帶有一些超現實的、反抗社會的因素。真正的俠應該是憑借自身的能力,使百姓免受災難困苦,功成之后,則不慕榮華,飄然隱去。
《水滸傳》作為一部帶有反抗意識的小說,其中的“替天行道”廣為人知,在此以前,“替天行道”之說始見于元雜劇,如《黑旋風雙獻功》中“宋公明替天行道,到今日慶賞開筵”、《梁山泊李逵負荊》中“替天行道求生民”、《都孔目風雨還牢末》中“俺梁山泊遠近馳名,要替天行道公平”,從中可以看出“替天行道”主要是與主持正義相聯系,這些劇本中的“替天行道”多半是指梁山好漢求生民于水火,為天下主持公道,它是宋江故事中的旗幟,是“忠義堂”上的集體之靈魂。
但梁山事業位居巔峰之時,也正是其衰敗之始,這一群替天行道者最終沒能有完善的結局。《水滸傳》中俠客們帶有明顯的社會功名心,以宋江為代表,夢想著“一槍一馬,博個封妻蔭子,也與祖宗爭口氣”[1](P131)。杏黃旗上的“替天行道”也從最初的“保境安民”到了招安之后的“順天護國”,日益膨脹的功名心使其對原本具有同黨性質的方臘進行征討,其集體毀滅的悲劇性結局既是對這次戰爭合理性的質疑,又是對其不“替天行道”的行為的最好解釋。由此可以看出,正是對功名的執著追求,使英雄好漢們不可避免地受其牽制,走上了招安之路。也正是世俗功名心作祟,毀滅了梁山好漢們替天行道的原始使命,葬送了其行俠仗義的真精神。招安之路所帶來的自我毀滅不能不說是對“替天行道”的一種諷刺。
想那梁山頭領宋江“自幼曾攻經史”,“學吏出身”,他必然熟知儒家經典,宋江帶領梁山隊伍走上招安之路不能不說是深受其影響的結果。“天”的概念在儒學中有這樣幾層含義:“天”首先是自然的母體,是“百物”和“四時”運行的決定性力量,“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其次“天”也指世界的一種客觀存在,有自在的法則和自為的運數,所謂“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最后,人與天的關系是要順應它,而不能抱怨它,“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因此,天是世界萬物的主宰。而天對現實世界的指引導流作用何以實施,按照儒學的說法,“天”與人是可以同一的,人可以受命于“天命”,成為天命的擔當者,這就是儒學的核心“天人合一”。“天將以夫子為木鐸”、“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等等都是說明天的意志有待于人的意志去實施。而“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莫大于配天,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以配上帝”[2](P20),因此,只有君王和他代表的國家才是無上之天的體現。于是現世的君王成為了“天”在現實世界的代言人,“天”的意志通過“王道”來體現,自古以來的帝王都將自己稱為“天子”,君王統治是天經地義的事,君王在現世中的地位和天一樣是不可動搖的。在《水滸傳》中,“天子”以及所代表的朝廷的歷史正當性是絕對不能動搖的,在宋江眼里,“今皇上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閉塞,暫時昏昧”[1](P817),因此梁山好漢們的造反始終針對的只是奸臣、貪官,對皇帝卻不敢有二心。阮小二會在迎戰巡檢何濤時唱道“酷吏臟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正是說明了他們要幫助趙宋天子清理腐朽的官僚隊伍,以維持純潔的政體,他們所推行的“替天行道”實質上是“替君王行道”,行趙宋天子應行未行之道。他們造反并不是要推翻現有的統治階級,只是為了肅清統治階級身邊的“毒瘤“,其最終目的是為了能爭取朝廷對其真忠心的認同,并使其也側身于金鑾殿,以實現其為主子盡忠的目的。從這個意義上看,替天行道表達的是他們對“天子”的忠心和對現有統治秩序的認同。
儒學中所理解的“道”是天命所要求的社會生活秩序和準則。孟子曾說:“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己。”又說:“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仁道是天道的現實體現,在儒學那里,個體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在于努力求仁行義,完成衛道載道的使命。但是求仁求義之道,實際上是一種極其艱難而漫長的過程,曾子所言:“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3](P62)熱愛生命,迷戀生命,是人之本能,要使人履行儒家使命人生,作出“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的舍生取義的選擇,須予以極具誘惑力的回報。不朽的榮名正是儒家對完成其使命人生的人的終極回報,它使人具備內在的動力,使人在有限的生命里看到個體生命無限延伸的希望。為此儒家曾提出“正名”的主張,宣揚堯、舜等先王是人間正道的傳播者,是仁義之道的人格化身,他們所作的貢獻千古傳頌,英名不朽。孔子曾說:“唯天為大,唯堯則之。”但堯、舜畢竟是少數,孔子又提出君子是僅次于圣人的理想人格,也是體現了美好名聲,因此孔子鼓勵人們努力追求和成就君子美名。從個人角度看,不朽的名聲是個人價值的實現,只要對弘揚正道做出了貢獻,就能英名長存。儒學思想中對名的渴望與追求造就了世人建立勛業、獲取功名、顯揚于世的人生理想。再來看看《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們,他們其中有的在落草前原本就是朝廷命官,不少深受儒學思想渲染,上梁山只為一時“權當避難”,而宋江也多次表明自己“專等朝廷招安,與國家出力”的心跡,宋江說服好漢們全伙受招安的解釋是“同心報國,青史留名,有何不美!”,說明宋江與好漢們的認識是一致的,根深蒂固的追逐功名思想消解了“替天行道”的原始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