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10 | 文學理論論文
中國文學暢揚生命整體美并關注“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不僅接通藝術生命和宇宙生命有機諧和共振,而且展示了“生態文學”的古典形態。我們挖掘中國文學傳統的“生態”內涵,既是一種對接,也是一種現代闡釋;作為歷史性機緣,更成為歷史、現代與未來接續的必然。當繼承、對話、揚棄、轉型;兼收并蓄、取長補短、體用關系、共生共存等詞語運用其研究,必然在現代境域中使之觀念重構、價值重建、意義重生。我們環繞“生態”體驗,力主拓展視野,對中國文學傳統給予現代闡釋,在多向轉換及“對接”中,悟解“生態”對人之生存本然性構建的必然性。
一、“生態”接通中國傳統話語系統
“生態”一詞,產生于19世紀,繁盛于20世紀。1866年德國博物學家海克爾最初使用“生態”時,其意義是指生物與其生存環境間的關系。至20世紀后半葉,“生態”與多種學科聯姻而植生出無數學科;與多種文學藝術類型觸發相似相同的體驗方式,使多樣的創作類型得以生長,也成就了多樣的話語表達及闡釋方式。“生態”還與多種地域及人的生活狀況、文化生存方式續緣,使“生態”有機狀況無限延展,成為轉換人的文化存在方式的必然。“生態”之能量幾乎無所不包,無所不能,無所不入,有著近乎無所不涉的領域,原因就在于“生態”的蘊含及根本所指。“生態”與中國話語接通,不論是歷史、傳統的,還是當下及文化整體風貌的,不僅都會凸顯上述種種轉換特性及條件,而且最重要的,或許是啟悟我們去挖掘、修整、組合、再生中國古已有之且豐富的“生態”文化資源。
首先,“生態”作為概念的植生作用。“生態”既是一個現代含義的概念,也是一個膨脹指數極高的現實存在。但其豐富的內涵及明確的所指性卻不拘于現代,而是接通著人類生成的始終,與人的生命、生存,以及人所賴以存在的環境建立多樣并復雜的關系。我們之所以說中國文化傳統滿含“生態”之義,其意就在于此。在古代中國人那里,天地人三者始終是生態化地連接著,這種連接不是對象化的,而是“生命”的連接,是“生生”永續的,天地、陰陽交感而和合,化育化生萬物。那種天地人和合、“并生”、“為一”、“本與體”且生生化育的同類話語表述眾多,并且生成性及輻射現象也頗多。至王陽明,便有集大成的表述,《大學問》云:“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1]“生態”意涵與天地人和合,萬物一體,生生化育等話語,盡管非產生于同代,但卻異曲同工,其內涵也有相似相同性。這就創造了相互間對接、融合的必然條件。其條件既“自在”,即伴隨自然與人的生態和合,并有亙古不變的本然狀態,也“自為”,因為作為不同文化傳統的交往與對接,是 歷 史 性 與 過 程 性 的 現 實,也 是 未 來 的趨向。
其次,“生態”對于天地人關系的表現作用。中國思想史中諸多理論都強調人是自然宇宙生命大家庭的一員,人與自然是一體的,這就包含著較為深刻的生態思想。天地人樸素有機體的相合,構成了古代中國人的宇宙觀,在此統攝之下,人們的思維沒有把主客對立起來,沒有將自然只看作是一個外在于人的認識對象,而是把人與自然視為一個有機且系統的統一整體,總是把外在自然轉化為內在自然,成為人的內部存在;將自然既作為社會道德體驗、精神活動的實有存在,又作為參照、尺度,來映襯人的品格、德性。尤其在文學體驗中,自然的形貌總是含蘊始終,人們通過天地人一體的運行而感悟人生,且與人的自體性活動有機融入,進而構筑樸素的人與自然的生態和諧關系。文學活動始終表現對自然的那種濃郁的生態親和性,其中較少認知性及理性、思辨性的話語闡釋,卻恪守“外師造化”式生態體驗。即便是游記性文學體驗,盡管也有對自然現象的客觀及經驗性闡釋,但卻與對自身生命、情感及審美悟解相融合。這時,人對自然的那種天然性的情誼、情感及親和力往往超過了與自然相對立的認識性理解,其中滿含著最適宜于藝術創造的生態智慧。
第三,“生態”對于話語層次的構造作用。對生命的理解及體驗溶解在古代人的人生體驗中,成為古人在構筑自身的生存環境時必須進行的現實與理性的選擇。古人思維及話語表達更多的是直覺的,經驗體驗性的,他們對生命感的植入,對生命意識的經驗性體味會成為他們生活及生存的選擇。我們不可能確證這就是生態文學(創作與批評),但無疑是生態文學的前在雛形,或為相似性。這一方面得自于人類演化的歷史過程中,生態體驗的相似性,另一方面,源自中國特殊自然地理環境所生成的,特殊的生產、生活方式及文化存在方式,以及由此鑄就的天地人和合的體驗方式。這多種因素成就古代中國人的生態體驗的特殊性,也植生出文學現象的“生態”性韻味。“生態”在接通人們構造話語、范疇的支撐系統時,會植生帶有極強的生命意識及生態關聯性的話語表達。如:道、氣、性、勢;韻、味、悟、神;太極、生生、化生、化育;乾坤、陰陽、剛柔、中和;混沌、天籟、大象、大音;雄渾、含蓄、豪放、妙境等無以盡數的話語模型,既內蘊藝術體驗及生成性的話語特點,也具有很強的生態意味。盡管我們不可能以“生態”重新組裝這一系列概念及系統,但如果我們從生態意義上給予新的詮釋,想必在挖掘其本有含義之時,必然會煥發其新意,體現其再生之意。
最后,“生態”與“生生”的統貫作用。“生態”與“生生”在指向生命有機性方面,含義相近,如存差別可有二:一是產生的語境及歷史條件不同;一是“生態”更顯關聯性,“生生”則依循節律性。兩者都具統貫性,但在中國文化語境中,或許“生生”更具適應性。“生生”既是自然之生態存在的現實,是生命運演及個體生命生成及延續的表現,也是藝術審美生成及體驗的本來狀況及節律性展示。進入現代語境,“生生”亦可為“生態”的代名詞,作為一個范疇,會有極大的輻射性及再生作用,并作為生命體驗及藝術審美活動的最佳展示方式。古代中國人論述詩文中的聲律、對偶、修辭諸問題,書畫理論中的著色、骨法用筆、皴染及虛實等表現手法,戲劇中的結構、程式、虛擬等,總是以“生生”運行的生態節奏及韻律感印跡生命活動,匯聚審美體驗。即便是對方法的運行,古代人也總是將其置入生命運行關系及“生生”的生態演化節律中,在生態化的、和諧性的關系視野中進行藝術操作。這豐富的表意系統,是現代境域中文學活動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話語資源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