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程梅 單位：安徽池州市貴池區文化館

在新中國成立以后的20多年中，繪畫作品都被要求為政治服務，年畫的社會功能也被進一步夸大，特別是在“文革”時期，年畫實際上已經等同于宣傳畫，其題材和主題的確定要依據一定的政治形勢和政治需要，其審美功能被扼殺，“美”和“愛美”之類被當成“修正主義思想”而受批判。正是這種對于年畫藝術本質功能的扭曲和閹割，造成改革開放以后年畫立即遭到很多人的冷落和遺棄。在不少人看來，年畫就是宣傳畫，沒有什么藝術價值，到了新時期應當像宣傳畫一樣退出歷史舞臺。于是，當時的畫家紛紛遠離年畫，認為它不值得追求，原來有基礎的放棄了，沒基礎的更不愿去學，這是造成近二三十年來年畫創作蕭條清冷的一個根本原因。

另一個重要的認識就是關于繪畫的審美觀念問題。自古以來，在中國的繪畫審美觀念中始終存在著“雅”與“俗”的分野和對立，人們總習慣于將某類繪畫看做是“雅”的，而將另一類看做是“俗”的。這種雅俗的分野最先是隨著階級的出現以及腦力勞動者階層與體力勞動者階層的分離與對立的出現而產生的。當社會上出現了上下兩大階層的分離，作為藝術的繪畫也就隨之產生了分野。居于社會上層的文人士大夫偏愛通過山水和花鳥畫抒發自己的閑情逸致，表現超凡脫俗的意境，其典型代表便是宋代的文人畫，而處于社會下層的畫工、工匠則喜愛通過一些民間繪畫表現自己的所見所聞，表達自己的意愿、理想和追求，年畫便是其中的代表。在文人士大夫看來，只有自己喜愛的文人畫才是“雅”的，包括年畫在內的各種民間繪畫都屬于“俗”的一類。任何階級社會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都是統治階級的思想，于是，封建文人士大夫階層關于繪畫的雅俗觀念就被當做一種傳統的繪畫審美觀念延續下來，直到新中國的成立。

新中國的成立一度徹底消除了這種雅俗觀念，山水花鳥畫從畫壇高高在上的至尊地位跌落下來，而為社會民間大眾所喜愛的年畫的藝術地位則得到了充分的肯定。遺憾的是，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前二三十年中，年畫雖然取得了應有的藝術地位，但其藝術審美的本質功能卻被嚴重地扭曲和閹割了，當時的年畫創作不再是為了美化人們的生活，而更多的是成為一種社會政治宣傳的工具。進入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以來，盡管年畫作為政治宣傳工具的功能被徹底摒棄了，然而其藝術地位卻也隨之下降了，過去關于繪畫的雅俗觀念又重新回來了，與油畫和國畫中的山水畫、花鳥畫相比，年畫又被認為是“俗”的，不像前者那樣高雅，因此受到畫家與觀眾的冷落。

實際上，以上關于年畫的兩個重要問題的認識都是值得反思的。首先，從藝術功能來看，年畫作為繪畫的一個門類，其藝術本質功能與山水花鳥畫、油畫等其他畫種一樣，都是滿足人們的審美需求。從中國繪畫的發展史來看，民間年畫與山水花鳥文人畫其實是同源的，二者在后來的發展中互相取長補短、汲取營養。早期的木版年畫，如宋代的《東方朔偷桃》、金代的《四美圖》、明代的《秦叔寶與尉遲恭》門神像等都與傳統的工筆重彩畫十分接近，這充分說明了二者的同源。明末的天津楊柳青年畫明顯地借鑒了文人畫的一些技法和藝術追求，在其畫面布局和樹木山石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某些山水畫的畫法和筆法。而在一些有成就的文人畫中也能看到其所受到的民間年畫的影響，如任伯年和齊白石的作品。這些都說明，年畫與山水花鳥畫、油畫等在藝術本質功能上是沒有什么區別的，都是為了滿足人們的審美需求，美化人們的生活。從年畫本身來看，千百年來其之所以受到人們的喜愛，就是因為它能給人們帶來愉悅，帶來喜氣。其次，從審美觀念來看，繪畫的“雅”與“俗”都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應當承認，繪畫的格調的確存在著雅俗之分，但這種區別并非存在于不同的畫種間，而是存在于同一畫種的不同作者與作品間。

由于個人品格和藝術修養的高低不同，同一個畫種的畫家往往會創作出雅俗不等的繪畫作品。在山水花鳥畫和油畫中不乏低俗、粗俗的作品，而高雅的作品同樣也會出現在年畫等畫種中。如果要說“俗”，年畫也的確比別的畫種更多地與“俗”字聯系在一起，但其“俗”常常體現為繪畫題材和主題上的民俗、風俗和習俗，以及表現手法上的通俗，這幾種“俗”的確是年畫的特點，但它們都絕不等同于作品格調的低俗與粗俗。總之，在藝術本質功能和審美觀念這兩個根本問題上，年畫與山水花鳥畫、油畫等都是相同的，這就決定了它們的藝術地位是同等的，根本不存在高低之分。明確這一點，對于澄清當下對于年畫的種種模糊認識，激發年畫創作者的創作積極性，促進年畫藝術創作的振興是十分必要的。當然，我們也應當看到，年畫作為一種民間美術，在藝術上具有與其他畫種不同的特點，富有獨特的藝術價值。

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在題材上，年畫所直接或間接表現的都是民間的現實生活，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年畫中的人物、故事與場景都是民眾的所見所聞，都為民間所熟知，與民間觀眾有著密切的關系，觀眾能夠通過年畫看到自己的生活，能夠與年畫中的人物進行思想上的對話和情感上的交流。不同區域的年畫還具有濃厚的鄉土氣息，更加令人感到親切。可以說，在所有畫種中，唯有年畫離民間生活最近，對現實生活的反映最為直觀和生動，與民間觀眾的關系最為密切，這就是年畫的藝術魅力之所在，是年畫受到民間廣大群眾喜愛的根本原因，也是年畫最大的藝術價值。其二，在表現形式上，年畫對于畫面內容及主題的闡釋直觀簡單，平實明白，毫不令人費解，其風格質樸無華、率真單純、古樸稚拙、色彩艷麗，洋溢著天真爛漫的情趣和真摯的情感，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最能令人心情愉悅、精神振奮。年畫這種鮮明突出的藝術風格是其他畫種所不具備的，這充分體現了年畫所具有的獨特的藝術價值。

年畫所具有的這種藝術價值實際上也體現了整個民間美術的藝術價值，各門類的民間美術一般來說都具有生活氣息濃厚和風格質樸單純的藝術特點，這正是民間美術最寶貴的藝術價值之所在。民間美術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瑰寶，其藝術價值不容低估。讓民間美術繁榮發展，滿足廣大人民群眾的文化審美需求，是我國文化建設的一個重要而迫切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