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當代文學論文
嚴歌苓,新移民作家,編劇,被認為是北美華文文壇最具實力和影響力的新移民作家,是海外華文文學中一個“了不得的異數”。[1]嚴歌苓目前在小說創作上十分活躍,是多產而高質的少數作家之一。其作品在國內外重要的文學評獎中屢獲大獎,引起轟動,受到國內外眾多學者和批評家的關注和首肯。著名評論家如饒?子、陳思和、陳瑞林等都給予嚴歌苓很高的評價:如饒?子指出,“嚴歌苓是近十年來北美華文創作成就最為顯著的作家,也是北美地區最有影響力的新移民作家。她的小說閃爍著‘新移民文學’獨有的精神特質”。[2]陳思和認為其筆下的女性人物是“作家貢獻于當代中國文學的一個獨創的藝術形象”[3]。美華評論家陳瑞琳則感嘆“:掃描北美華文文壇,不能不關注嚴歌苓,她是一種奇異的現象。”[4]“無論她的筆端如何變幻,作品總是以窺探人性之深、文字歷練之成熟而受到讀者青睞,屢在臺灣、香港及北美文壇獲獎,從而成為海外新移民作家一面耀眼的旗幟。”[5]等等。
總體看來,在目前關于嚴歌苓的研究文獻中,對單篇作品進行解讀性評析的占了大多數,而相關碩士論文也大部分側重于研究其出國后的作品,相當一部分分別針對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文化身份、人性等進行研究,更多的則是針對嚴歌苓獨特的敘述方式展開論述。本文無意于再僅就某一方面繼續已有論述,而只想從某種特定角度嘗試整體上把握嚴歌苓作品風格之所以“異數”的核心性原因。
文藝學理論告訴我們:風格主要是由創作個性決定的,而創作個性往往又與那些作家一開始便遭際,并畢生反復探究的人生問題密切相關。這類問題原本是作家自行發覺的,然而運用許多觀念道理卻很難解釋,故而它們一直纏繞著作家的靈魂。作家只能一次次用不同的人物或故事、場景“回應”這種問題纏繞。因此無數批評家前輩都一再指導后學們,足以將整部作品從形式到內容貫穿起來形成整體的,唯有人物形象(意象)。根據這一邏輯,筆者通過大量閱讀,發現了貫通于嚴歌苓各個時期眾多作品的女性“意象群”系列。
何謂意象群?要從意象說起,意象是現代文學批評中最常見、也最復雜的術語之一,最早出現在詩歌中。通常是指“有關過去的感受上、知覺上的經驗在心中的重現和回憶通過審美思維創造出來的融匯了主體意趣的形象”。[6]而對于敘事性文學而言,這種既能滲透作品主旨(思想、情感)又能連結并貫通作品一系列事件動作和情境場面(情節、場景)的“意象”,唯有人物形象而已。至于“意象群”這一術語是隨著當代批評的新發展(如比較文學的類型學、主題學研究,神話原型批評的“原型”觀念,精神分析和結構主義敘事學中的“角色”概念等等)而在小說、戲劇、影視等文本分析中出現的。通常有兩層含義:其一是指同一作家不同作品中(或同一類型、同一流派、同一風格、同一時期不同作家筆下)的類似人物形象所構成的“角色”系列。例如魯迅多部小說中反復出現的“狂人”系列,“看客”系列,“偽善的吃人者”系列等等。其二是指由上述不同“角色”系列共同組合的某種關系結構,這種關系結構往往在同一作家不同作品或同一文化歷史背景下不同作家的作品中反復呈現。例如魯迅作品中由“吃人者”、“被吃者”和“幫閑看客”構成的關系結構等等。顯然,這種“意象群”研究可以打通不同作品,透過類型、模式發現整體的表征或結構性寓言。隨著文學的外部批評和內部研究再度匯合交融的趨勢不斷高漲,這種研究方式也日漸流行。
本文所說的“意象群”主要是指在嚴歌苓小說中呈現類型性的女性形象的系列或系列結構。關注女性形象可以說是女性作家們的共同之處,然而嚴歌苓更加關注“邊緣的女性”———這些女性游走于經濟、種族和文化的邊緣,在社會、人群乃至文化的夾縫中生活。筆者在研讀嚴歌苓的小說的過程中,發現其幾十年的創作始終圍繞著三種類型的女性形象展開:追求社會理想、竭力成為社會認可的楷模卻被異化從而丟失個體生命價值的“圣女”類型形象;追求個體生命價值和自由,主動逃離“專制”的“叛女”類型形象;受苦受難卻不為社會政治等外力所動、在原始混沌狀態下本真率直、包容一切、滋養萬物的“地母”類型形象。這三種類型又呈現出彼此對峙、互補或相互轉化的三角形“意象群”關系(見下圖),這種關系不是偶然形成的,在嚴歌苓小說中它們反復演變,呈現出規律性和內在機理。因此本篇論文很自然地把重心放在追尋小說中這種關系與嚴歌苓的生活軌跡或文化身份演化之間的內在關聯上來。
這三類形象在嚴歌苓每個時期小說中表現、評價和側重點各有不同。
(一)女性意象群演變
上個世紀80年代,經歷了“文革”之后的撥亂反正,中國文壇興起了“人道主義熱”,此時期的嚴歌苓從成都軍區文工團轉業到北京任創作員,軍隊里的理想主義教育,加上“人的回歸”的啟蒙觀念和女性主義思潮的共同影響,部隊中女性的解放和自由成為她這一時期的關注對象。
最初作家是為追求“圣女”的理想而塑造一批英雄或社會楷模形象的,如《一個女兵的悄悄話》中筆力遒勁地展現了女兵陶小童為追求英雄理想而使正常自然的人性被扭曲的全過程。在《雌性的草地》中三類女性形象第一次呈現著“群”的關系(如沈紅霞對理想的堅貞和堅持,小點兒最初的邪與叛逆,柯丹原始自然的母性情懷)。當然此時嚴歌苓的創作還主要是通過小點兒與柯丹凸顯沈紅霞的追逐“圣化”過程。雖然《雌性的草地》延續了《一個女兵的悄悄話》的主題方向,全力刻畫極端的“神圣”“理想或信仰”同個體自然本能欲望(甚至是“邪惡”人欲)之間的張力狀況,但這部小說畢竟在嚴歌苓的創作中開了先河———日后創作中逐漸占據重心地位的“地母”形象第一次出現了,小說中人物間的沖突/張力格局也是第一次呈現為三重(或三角)關系模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