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中國，“設計”已演變為一個頗具時尚的詞語。雖然西方現代設計思想是從上世紀80年代末期才開始傳入中國，并伴隨我國的工業化進程，進入大眾生活的每個角落，但中國現代設計及其教育模式由于過多參考西方所引發的諸多問題，讓人深感憂慮。問題的核心就在于設計的現代化與民族化是否相容。設計的“現代化”，主要考慮的是在設計與科學技術結合的基礎上，對現代生活方式和現代審美情趣的適應性。設計的“民族化”則著重于考慮設計的民族風格和民族特色，即設計的中國氣派。對以上兩者，許多人認為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必舍其一。可事實真的是這樣么？我們就從柳氏父子的民間工藝追求和設計實踐中，來剖析民族化的民間工藝和現代化的設計。

一、柳宗悅與民間工藝運動

柳宗悅是日本民間工藝運動的倡導者和民間工藝美學的實踐者，被稱為“民間工藝之父”。他以獨特的視角，在民間日常生活器物上，發現了“下手物之美”和“健康之美”，由此創造了“民間工藝”一詞，開創了民間工藝理論和民間工藝事業。而“民間工藝”這個詞，在1984年《中國民間工藝》創刊時引入我國，以后逐漸推衍開來。民間工藝，即民眾性的工藝品，取了“民眾”的“民”與“工藝”的“藝”構詞而成，與貴族工藝美術相對。一般來說，普通民眾日常使用的器具即民間工藝品。而民間工藝大多是極其普通的、誰都能買、誰都能拿的每天不能離開的用具，只需很少的錢就能買的到，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都能夠容易找到的物品，或是隨身用的東西，或是日常使用的。因此民間工藝也可稱為民具。界定詞義后，柳宗悅先生提出，民間工藝作為實用品和普通品的兩個特性。即民間工藝必須是日常器具，制作它們的目的是為了使用而不是單純的欣賞。民間工藝還必須擺脫奢侈、昂貴，否則就不能稱其為民間工藝品。此外民間工藝品的作者也不能是所謂的名人，而應是無名工匠。

由此可見，“民間工藝”即是為民眾生活服務而制作的器物，必須遵循實用且物美價廉的生產宗旨。眾所周知，傳統工藝的研究重心，往往觀注于為宮廷和貴族服務的“奇技淫巧”的華貴之物。回想一下你所熟知的工藝品，無論中西，大多是皇帝或達官貴族所擁有的“珍奇異寶”，體現擁有者的身份等級、材料的稀有珍貴、技藝的精雕細琢。為何柳宗悅先生會把視角放在民眾的日常生活器物上呢？實際上在創建民間工藝理論的過程中，他通過對“美”與“用”，“器”與“形”的深入研究，并借鑒西方現代藝術和設計諸多研究成果，希冀找到構建東方設計美學的可能性。因此柳宗悅所構建的民間工藝理論本身就具有很強的現代性，在他眼中，傳統與現代并不對立，是可以通過現代化進程得以重組、其意義得以重新認識的，而這也正是柳過悅先生發起民間工藝運動的目的之所在。正是由于民間工藝運動的發起和深入，才使得日本在發展現代設計的同時，很好地保留了傳統手工藝，并且二者互有增益，互為補充。于是乎歐洲學者才不得不發出這樣的感慨：“事實上，手工藝在日本享有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從許多方面來看，正是日本提供了當今歐美藝術家和工藝家所效仿的范例。”

二、柳宗理的現代設計訴求

柳宗理，柳宗悅之子，當今日本最具代表性的工業設計師。在當今日本工業設計界，柳宗理獲得的榮譽之多、取得的影響力之大，無出其右者。作為柳宗悅之子，柳宗理從小受到父親“民間工藝”思想和日本傳統民間工藝的熏陶和影響，青年時期在東京藝術大學學習時，又從他的老師水谷武彥先生那里，接受著現代設計思想的巨大沖擊，水谷武彥先生作為當時日本為數不多從包豪斯研修回國的現代設計專家，柳宗理被他帶回來的包豪斯設計思想和教育理念深深吸引。其中包豪斯的現代設計有兩個問題令他觸動很深：第一個問題是，現代社會是新型的重科學、重技術的工業化時代，機械作為一種新興的強大的生產手段和方式，它將在今后的工業生產和設計中，占據什么樣的地位；第二個問題是，新的生產方式下的美術或設計為誰服務，通過何種方式。正是帶著對這兩個問題的思考，促成了柳宗理隨后去擔任夏洛特•佩利安的助手。夏洛特•佩利安是由勒•柯布西耶設計事務所特意派來日本，參與改進日本產品設計工作。作為當時現代設計最重要事務所之一的主要成員，夏洛特•佩利安潛移默化地把現代設計的理念精髓毫無保留地傳遞給柳宗理。終于1950年，柳宗理開始獨立門戶，成立了“柳工業設計研究所”，實現了他成為設計師的想法。隨后，他設計的一系列家具、工業產品、家用工具器皿等開始不斷獲得包括日本工業設計競賽首獎、意大利米蘭金獎、以及日本工業設計界最高榮譽（gooddesign）獎等無數獎項。

雖然柳宗理是作為現代主義設計大師得以成名，但柳宗理設計思想的構筑和形成，少不了他骨子里受到傳統民間工藝思想的熏陶。這一點從他蝴蝶椅、不銹鋼系列餐具，骨瓷茶具等眾多經典設計作品中得以展現。他的作品以功能為出發點，堅持每一線條每一方寸，都扎根于實用的嘔心瀝血之作，充分體現了融合日本傳統手工藝的特征。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一系列設計作品的誕生，本身就是一連串引人入勝的設計與工藝的完美推手。他所設計的器物之美，不在于形式的表象之美，而在于使用者接觸之后，會發覺會思考這器皿這物件，是怎么樣不著痕跡地融入使用者的居家生活的。柳宗理的代表作，獲得米蘭三年展（MilanTriennale）金獎的蝴蝶椅（ButterflyChair），完美地結合了現代主義與傳統手工藝，所呈現出簡潔的特點，形體含蓄的彎曲、轉折產品。根植于實用，即完全來自于功能的考慮。他的作品最令人傾心之處在于東方與西方、日本傳統民間工藝與西方現代思維間的完美交融。既有出于有心的積極的簡化、簡約，終至尋獲解答；也有無心的，從生活里逐漸歸納演化而出的結果。雖然最終成就的形貌或有不同，卻是殊途同歸，自有相呼相應處。在柳宗理的設計生涯中，他從民間工藝中汲取美的源泉，反思“現代化”的真正意義，將西方現代主義與東方的淡然含蓄完美地融為一體。這樣既遵循了產品的實用功能要求，又注重產品的文化特質和精神含量。在他看來，好的設計脫離傳統是不可想象的，他的設計不斷從民族的根源文化上吸收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