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自然下的當代文學論文
一、對生態自然的守望
云南詩人于堅從書寫家鄉開始,在一系列詩歌創作中,對于自己出生成長的那片紅土不斷吟唱與贊美,從最早的《滇池月夜》、《故鄉之秋》到《麗江的荒》、《大理石記》、《滇東北》、《雄獅大峽谷》、《秋天我在瀘沽湖》、《在秋天的轉彎處我重見怒江》等傾注了對自然的無比崇敬和熱愛。在蒼山洱海的行走,成為詩人精神的朝圣之旅。詩人寫到:像是走在諸神的廟宇/一進蒼山我就變得虔誠/。詩人不斷游走在云南大地上,向我們描繪出那片神奇土地的絕妙風姿。在詩人的筆端,自然中的一切都成為著力表現的對象,陽光、河流、草木、鳥獸,它們的美具有神奇之力,凈化詩人心靈與精神。在《陽光下的棕櫚樹》中詩人將棕櫚樹喻為春天之水洗凈的手指,撫摸著大理石一樣光滑的陽光,這種表述,已不僅僅是寫作者語言層面單純的技巧,還呈現出對自然的一種親近姿態,例如在詩歌末尾,“這修長的手指,希臘式的手指,撫摸我,使我的靈魂像陽光一樣上升。”詩人完全走進棕櫚樹的領空,體驗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愉悅,享受自然賦予的美,從而自身達到一種精神上的提升。在《贊美海鷗》中,于堅寫了一群由西伯利亞遷徙來滇的海鷗,詩中寫到:“它們穿越國家與國家的圍墻,降落在南方以南,革命/可以改造國家/思想/甚至宣布上帝已死/但革命/無法改變一只海鷗越冬的路線/它無法像舊俄國的皇帝/流放/。詩人由國家、社會、歷史的紛繁變遷,慨嘆其作用力之于自然萬物的微小。意味深長的是詩人最后的那句表述:“一只海鷗就是一次舒服的想象力的飛行/它可以引領我抵達/我從未抵達的/但在預料之中的天堂/抵達/我不能上去/但可以猜度的高度。”
詩人或許道出人類的詩意與哲思的起點,這就是與自然萬物身心合一的交融,將自身作為其中的一個分子,這種守望使人類走向精神的高地。于堅將日常生活中人們容易忽略的自然元素都寫入詩中,挖掘自然寄予人類的福祉。于堅寫到:我記得那束陽光/它在我生病的日子/天天來探望我/每當黃昏它就輕輕地進來/它是怎么來的我一點也不知道/它摸摸我的頭發摸摸我的眼睛/它流進我的四肢使我感到舒暢/仿佛變成了一株植物/。詩人要訴說的是,人與自然的融合中,才會追尋到自身生命的音符,找到生命的居所。在《一只蝴蝶在雨季死去》、《避雨之樹》等詩中,于堅一再表達著這一主旨,其實就是延承著古代莊子的自然觀。莊子打破了人與自然的界限,將兩者平等待之。他告訴世人,要常常去傾聽大自然的聲音,這是滋養人類精神家園的甘澤。于是在他的筆下,我們看到彭祖、靈龜、椿樹這些相生的個體生命,不分彼此,融為一體。于堅詩歌寫作呼應著莊子思想中天人合一的自然精神,這也是文學長河里中國古人自然觀的現代演繹,它綿延不絕,進一步衍生為中國文人的精神人格。然而不能否認的是,一個世紀多以來,人類在持續不斷地發展中是更為冷酷地向大自然索取所需。在需求滿足之際,卻往往滑向貪婪,走向一條強硬的以自我為中心的道路。特別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工業社會以來,人們加緊了向自然索取的步伐,常常以征服者、勝利者的姿態面對自然,而這個苦果,人類只能自己吞咽下去,森林毀滅、水土流失、災害性氣候頻現……這一切我們無時無刻不在面對。縱觀世界,自然環境危機近年越來越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人類為無法逃脫災難恐懼驚慌失措,殊不知文學早已給人類敲響過警鐘。19世紀俄羅斯詩人普希金在敘事詩《漁夫和金魚的故事》中,早已向人類敲響了警鐘。漁夫放生的金魚,一次次地滿足了漁夫老婆的索要,從滿足生存需要的木盆、新房,到滿足其虛榮心成為貴婦人、女皇,攫取的快感、勝利的喜悅使老太婆的貪念無限膨脹,最后要成為海上霸王,進而統治海洋,這種狂妄的姿態,對大自然的不尊重,竟與人類在大力發展物質文明時,對大自然的殘酷掠奪不謀而合。古老的童話故事對人與自然間的主次關系和潛在的排序規則的叩問,是文學深層憂患意識的表達,人類的意志難道一定要凌駕于自然其他生物之上?人類作為大自然的產物,卻要成為自然的主宰,最后的結局,或許要比童話故事結局中那只破木盆更為慘烈。
二、對生態自我的關注
人類的自然活動反映出人與自然的關系,其中也涵蓋著人與人的關系,人類作為自然的成員之一,在自我發展中與自然進行物質、能量的交換,這也構成了人類自身存在的必備條件。隨著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的推進,我們從自然中取得越來越多的資源、能量,然而生態問題的也日益嚴峻。當今中國,生態環境保護已成為全社會共同關注的焦點,人類對自然生態系統給予關注,從根本上說也是對人類自身的終極關懷,反之,人類對它漠然置之,也是對自我的戕害。湯因比在《人類和大地母親》一文中說:“人,大地母親的孩子,不會在謀害母親的罪行中幸免于難。”遲子建在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對人性異化、扭曲的憂思與對自然資源過度掠奪的反思,表達了她對當代社會生活中人“生態”的強烈關懷。小說的明線以主人公“我”排解喪夫之痛游走鄉野城鎮為線索,暗線勾勒自然生態惡化。兩條線索相互交織,推動小說情節的發展。小說中,“我”自以為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為車禍中喪生的丈夫,痛不欲生,夜晚常常無眠而離開喧鬧的城市,試圖在游走中安撫自己孤獨的靈魂。然而旅途中由于山體滑坡,不得不停靠在一個有二十多家煤礦的小鎮烏塘。作者對烏塘的自然環境書寫寥寥幾筆卻力透紙背。烏塘的色調是灰黃色的。烏塘的雨是我見過的世界上最骯臟的雨了,可稱為“黑雨”。雨由天庭灑向大地的時候,裹挾了懸浮于半空的煤塵,雨便改變了清純的本色。
烏塘人因而喜歡打黑傘。眾多的打黑傘的人行走在縱橫交錯的街巷中,讓人以為烏塘落了一群龐大的烏鴉”。人類對自然地瘋狂掠奪,導致自身的生存空間的日漸萎縮與丑陋。而自然生態的惡化也會以更強烈的反作用力報復人類。生態破壞的惡果最終也使人自身走向失衡的空虛與頹敗。烏塘煤礦因過度的采掘而事故頻出,于是寡婦眾多,當地便把和礦工結婚的女子嫁人稱為“嫁死”,小說中寫到,一部分外鄉窮女子嫁給礦工,就“單等著他死”,就為了獲得高額的死亡賠償金,“嘭———”地一聲,礦井一爆炸,男人一死,錢也就像流水一樣嘩嘩來了!生態的危機、能源的危機,緊隨其后的就是人類自身的精神危機。人類的情感走向極端的利益化之后,面臨的就是人類自身靈魂的迷失,人性的扭曲。小說中的蔣百嫂在利益的驅動下掩藏了遇難丈夫的尸體,從一個賢惠的妻子變成了浪蕩的癲婦,夜晚成為她的夢魘,就如恩格斯警告說過的那句“: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這種痛徹心扉的生命體驗實際已經超越人類痛苦的表象,直達生命的內核。小說的題目所喻示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既是某個人的夜晚,也是所有人的夜晚。“現代性的持續危及我們星球上的每一個幸存者。”即使進入現代社會,面對自然的危機,我們人類自身無一能夠幸免。生物鏈的終端就是人類的自身。法國作家安東尼•德•圣-埃克蘇佩里的《小王子》中,孤單的外星球的小王子在命運的旅途上尋找生的價值,陪伴他的蛇、狐貍牽引著他感受愛的真諦,生命的斑斕。他遇到的第一個生物是一只毒蛇。但小王子是純潔且善良的,蛇并沒有傷害他。后來,小王子遇到一只小狐貍,小王子用愛馴服了小狐貍,小狐貍也把自己心中的秘密———肉眼看不見事物的本質,只有用心靈才能洞察一切———作為禮物,送給小王子。小王子沒有被虛妄的成人的世界所征服,而最終尋找到自己的理想,即連結宇宙萬物的愛。這也是在告訴我們要塑造一種生態人格,才能找到一種詩意的生存方式。
三、對生態社會的建構
生態文明發展的終極目的不僅僅是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共生,它最后要抵達的是一個良性循環、全面發展的生態社會,這也是人類文明在經歷了農業文明、工業文明后新的發展方向,而文學通過它豐富的想象、強烈的人文精神,如何在此過程中找到自身的發展契機又能有利于自然生態的健康系統和動態的發展,已然為我們繪制出來這份絢麗的圖景。《論語•先進》中孔子的四位弟子侍坐,應老師的要求暢談志向,子路、冉求、公西華各說了一番富國強民、建功、立業的理想,孔子只是微微一笑。輪到曾皙,他說:“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曾皙的話描摹出人類順應自然,享受自然,進而形成的群體間美妙的生命體驗的理想,他道出了人回歸自然本真的生命追尋,對理想社會的憧憬想往。而夫子贊嘆感慨地說:“吾與點也!”把這種人生理念推向了新的高度。不單單兼濟天下、造福蒼生是人類生命價值崇高的體現,除此還有對充滿詩意、返璞歸真的簡單生活的歸依。原始的儒家的教育理念給我們的是豐富多元的人類社會愿景,它鼓勵人們追求正當、合理、和諧的個體生活,放手對權力、名望、地位的追逐,從完善自身為起點,去建構一個人類理想的生態社會。當代文學作品中,汪曾祺在小說《受戒》中將這一夢想寫到了極致。荸薺痷作為佛門領地,展現的卻是凡人生活的自然場景。
“和尚廟”的和尚們過的是與普通人一樣的自在生活,作為佛家弟子卻少有森嚴的清規戒律的束縛。小說中寫道,他們和普通人一樣吃喝玩樂,他們過節時喝酒也吃肉,甚至娶妻。他們和普通人一樣有七情六欲,宗教的規約沒有束縛住他們的天性,“和尚”隨著天性自由發展,完滿地去體驗一種寫意的、不受宗教、禮教規約的人生狀態。小和尚明海順應自己懵懂的性情,感受、守護天真無邪的愛情,即使為之放棄唾手可得的名利也毫不在乎。年長的和尚則毫無芥蒂與身份低下的貧民往來,與“收鴨毛的”“打兔子的”打牌取樂,共同體驗世俗社會的快樂。汪曾祺創設的文學時空———荸薺痷,試圖打破被規范束縛的一個特殊群體約定俗成生存模式。展現在社會、道德、倫理、宗教多重規約下,一類特殊人群的與普通人無差別的生存理想,親近自然人生的渴望。文本中勾勒的這種天然淳樸的民間狂歡式的場景,展現的原生態的人肆意的生活狀態,正是源于對人類自身的生態鏡像與內在秩序的的尊重心態,它所張揚的生命的主體性,延展到對人及人性的關懷。這樣的社會里倫理設限已“不是人的法律而是大地來設定倫理的界限”。張興成先生在《現代性、技術統治與生態政治》文中講道“:生態危機正在挑戰人類一切的現代性哲學觀念、倫理道德、政治模式乃至基本的生存方式。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人類未來的沖突絕不僅僅是政治、經濟、文明的沖突,人類必然會發展到為爭奪生態空間而大動干戈的時候。”文學置身于全球化、技術化、市場化的生存環境中,文學場域中的生態之維,引領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同時也拓展我們人類自身生命的內在空間,它指引人類追尋詩意的棲居之所,建構美好的社會,具有重要的現實價值。
作者:常金秋 侯小波 單位:南開大學文學院 天津科技大學法政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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