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藝術語言論文
作者:馬麟春 單位:山東藝術學院
麻雀形象作為中國傳統花鳥畫常見的題材,有著獨特的內涵,又與漢民族的心理相關聯。隨著中國傳統花鳥畫歷史的發展,麻雀形象呈現出一個個奪目的“形貌采章”。本文從這兩個方面對中國傳統花鳥畫中的麻雀形象展開研究。
一、麻雀入畫
中國傳統花鳥畫的題材有著廣泛性,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除山水、人物以外的物象都可作為入畫的題材。自唐宋至今,隨著花鳥畫不斷地發展、豐富、提煉,花鳥畫題材又有著相對固定的寓意。《宣和畫譜》的《花鳥敘論》中有系統的總結:“故詩人六義,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而律歷四時,亦記榮枯語默之候。所以繪事之妙,多寓興于此,與詩人相表里焉。故花之于牡丹芍藥,禽之于鸞鳳孔翠,必使之富貴,而松竹梅菊,鷗鷺雁鶩,必見之幽閑。至于鶴之軒昂,鷹隼之擊搏,楊柳梧桐之扶疏風流,喬松古柏之歲寒磊落,展張于圖繪,有以興起人之意者,率能奪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臨覽物之有得也。”由此可見,這些入畫物象的寓意,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那么麻雀這一形象,在中國傳統花鳥畫中有何內涵呢?前人鮮有言語,我們從傳世作品泛及文化等方面梳理,列舉五個方面。
(一)人對麻雀的親切情感與“鸞鳳孔翠”、“鷗鷺雁鶩”相比,麻雀離人的生活很近,它就住在我們屋檐下,所以也叫瓦雀、賓雀。《說文》中釋義“雀,依人小鳥也”,段玉裁注“今俗云麻雀者是也”。在宋傳世作品《馴禽俯啄圖》中,畫家描繪了一只被人擒獲飼養的麻雀,它身系紅繩,繩端拴一圓環。麻雀立于淺藍色敞口瓷罐上,罐內有大米,麻雀低頭欲啄。形象刻畫得十分生動逼真,麻雀神情并不愉快。人對麻雀親切的情感影響著人給麻雀命名、釋義、寫像,而人對麻雀的親切,也是人對麻雀其他情感的基礎。
(二)快樂的麻雀看見麻雀,人們總會覺得它們很快樂,所以人也很快樂。正如成語“歡呼雀躍”,形容人高興得像麻雀那樣跳躍起來。《莊子•在宥》中“鴻蒙方將拊脾雀躍而游”,說鴻蒙拍著大腿快樂地游歷。麻雀跳來跳去,它的心情快樂不快樂,誰能知道,但人覺得它很快樂。所以麻雀入畫,表現它的動態及快樂的氣氛是主要內容之一。如宋傳世作品《斗雀圖》,描繪了兩只麻雀在地上嬉戲爭斗,滾作一團。一只占上風的麻雀,左爪抓住對方的喙,右爪緊握對方的爪,它的喙卻也被對方牢牢地抓住,形成誰也啄不到對方的僵持局面。兩只麻雀都是羽翼大張,動感和力度體現得淋漓盡致。人們攝取麻雀日常生活的一個個瞬間,賦予輕松快樂的氣氛,并將這份快樂帶進語言、思維及畫中。
(三)喧鬧的麻雀聽見麻雀嘰嘰喳喳,人們會感到喧鬧。而麻雀總是嘰嘰喳喳,所以“鴉雀無聲”的環境,真是安靜。唐詩人元稹唱出了“游蜂競攢刺,斗雀亦紛”的詩句,從另一個側面也反映出麻雀的這一特性。麻雀就是嘰嘰喳喳的,在花鳥畫中表現麻雀的喧鬧也是主要內容之一。宋傳世作品《籠雀圖》中的喧鬧無以言表,畫一群麻雀在籠上爭食的情景。籠中已有兩雀捷足先登,把與它們爭食的伙伴拒之籠外;一雀已墜籠下,籠沿上的兩雀也受到威脅;一雀搖搖欲墜,一雀回首呼叫。對于這份喧鬧,有人感到愉悅,有人感到厭煩,人的情緒被帶到藝術作品中。
(四)平常百姓的化身體會麻雀,人們會用平常來形容它。麻雀的個頭不大,長約十二厘米,羽毛不鮮艷,聲音不悅耳。雖然所有的鳥,每天都是在吃,但麻雀常見,而且群聚,給人爭食嗜吃的深刻印象,所以文人總愛拿麻雀跟鴻鵠、白鶴、鳳凰比,嫌它胸無大志、目光短淺、相貌平平。如果說鴻鵠寓胸懷大志的人,白鶴寓見多識廣的人,鳳凰寓風度翩翩的人,那么麻雀更像是普通百姓。在古代,皇家園林、貴族官邸中有珍禽園,養一些羽毛華麗的或者叫聲悅耳的鳥。“錦雞”“鳩鷓”之類的鳥,體現著皇室貴族富麗堂皇的審美情趣,所以這類鳥在花鳥畫中常與皇家、貴族、官宦的身份相呼應;麻雀與此相比無疑成為百姓的化身。明邊景昭的《三友百禽圖》畫鳥九十七只,今人能辨認出的約三十六種,它們在松、竹、梅、石和坡上悉盡其態,比興百官朝拜天子。其中二十八只麻雀在畫幅下邊的緩坡上,它們體態豐滿,并沒在貪吃,好像悠閑地曬著太陽,象征著百姓豐衣足食;它們嘰嘰喳喳一片歡鬧,傳達出歡樂祥和的氣氛。麻雀寓意百姓,源自麻雀平常,雖然胸無大志、相貌平平,但在一些場景中需要為它們歌功頌德。
(五)冬天的麻雀麻雀會讓人們聯想到寒冷的冬天。麻雀是留鳥,當人們注意到麻雀時,常是深秋、冬、早春,因為這時其他的鳥不在。有一句諺語“麻雀圍食,不久雪落”,說的是在寒冬里,如果清晨見到麻雀成群結隊地出動覓食,說明近幾天要下雪。麻雀在中國傳統花鳥畫中常與枝、梅、竹搭配,充滿著冬的氣息,如《寒雀圖》《梅雀圖》《竹雀圖》等。樹葉落盡的寒枝、傲雪的梅花、歲寒三友的竹子都代表著冬的季節,幾只麻雀或落或飛,愈感寒風蕭瑟。其實麻雀一年四季都在我們身邊,只不過中國傳統花鳥畫家格外喜歡表現冬天的麻雀。人對麻雀的親切及快樂的麻雀、喧鬧的麻雀、平常百姓的化身、冬天的麻雀,五方面的內涵都具有民族性,漢民族的文化中自然有這樣的情感、聯想和寓意。在有麻雀入畫的傳世作品中,五方面內涵影響著其題材內容的選擇和表達。
二、畫中麻雀
清鄭績《夢幻居畫學簡明》中說:“麻雀頷嘴皆黑,毛裼有斑,耳有白圈黑印,全身寫法俱宜赭入墨”,“故寫麻雀法必先用墨筆寫成,斑點濃淡自然,俟墨干然后加赭墨染之,趁濕復加墨點斑紋寫是”。在傳世中國花鳥畫中,麻雀的表現形式豐富多彩。它們因時代風尚不同而不同,因畫家特點不同而不同,同一畫家不同作品中亦有細微差別,不是寥寥數語能解讀的。僅選取幾幅有代表性的傳世作品作為載體,從中領略前人卓絕的技藝。
(一)一只麻雀、幾只麻雀與百只麻雀麻雀的只數由主題和畫面決定,但影響對麻雀的表現與刻畫。宋吳炳《竹雀圖》中一枝一鳥,屬典型的折枝花鳥作品。畫家描繪麻雀搔頭的一瞬間,眼睛半睜著很是舒服的表情,動態、姿勢、體型合情合理。麻雀側身,全無遮擋,處在畫面的黃金分割處,可比作這只麻雀的“肖像”畫。宋崔白《寒雀圖》畫了九只姿態神情不同的麻雀,自右至左依次是展開雙翅飛來、倒掛枝頭翻筋斗、傾身欲飛去、回首上顧、俯身瞰視、昂首鳴叫、躬背垂首窺視、靜臥閉目養神、抓癢,每只麻雀都有著與其他麻雀完全不同的動態,畫家求變化的意圖一目了然。如果說只有一只麻雀的畫面,主要是對其進行肖像描寫,幾只麻雀的畫面追求變化,也就是說幾只麻雀的不同特點,那么百只麻雀又怎樣表現呢?明邊景昭《梅花百雀圖》畫了近百只麻雀,是長卷花鳥作品。開篇一群剛剛起飛的麻雀,都是背面形象,色和形較為相同,它們翅膀的方向也基本一致,在畫面中給人統一的感覺,是一種重復的表現手法。但這群麻雀前面五只頭朝前,后面三只轉頭后看;在一片背面形象中,還有一只腹面形象的麻雀,這是重復中的變化。全卷近百只雀棲在枝上,每一只的姿態都不同,如此多的雀、如此多的不同姿態,是變化中的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