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文學思想論文
作者:胡程 許思友 單位:池州學院中文系
情感是文學創作必然顯現的特定內容。離開了情感,藝術直覺就失去了動力,因而,情感性是藝術直覺的一個特點。情感因素在藝術思維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藝術思維的發展方向。這是文學創作與批評的一般規律,以此為基礎,中西方的浪漫主義文學傳統又有著獨特的貢獻。沈從文和盧梭在文學創作上更是以“情感的審美化”為藝術旨趣,在文學批評上又以“審美化的情感”為批評標準,雖然各自的理解有著中西文化的差異,但對我們解讀中西方浪漫主義文學傳統有著積極的意義。
一、情感的審美化:沈從文和盧梭文學創作的藝術旨趣
一般來說,作家、藝術家愛憎好惡的審美情感傾向性異常強烈、鮮明,情感與直覺在他們身上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沈從文和盧梭在抒發一般意義情感的基礎上,更是以自覺的審美眼光觀照了人類的情感,排斥工具理性,浸潤著自然的審美理念,通過抒發審美化的情感,把藝術美精粹化,呈現出獨特的浪漫氣息。
在沈從文的作品中,那種自然情感、自然性情的表達便是他“情感的審美化”的典型表現。他的湘西風情小說以傳統鄉土文明的質樸、自然與現代城市文明帶來的墮落對比,謳歌鄉土文明的自然狀態,發掘并贊美“愚夫愚婦”身上那些看似瑣碎卻源于自然的人情、人性,嘲笑并譏諷都市人們的虛情假意和趨炎附勢。從某種意義上說,沈從文所抒寫的是一種理想的湘西人生形式。然而,他正是以“審美化的情感”這一理想人生形式,呼喚優美、健康、自然的人性,表達對整個中華國民健全的精神人格的追求。沈從文在作品中創造了一種淳樸自然的環境,這是一種愛意洋溢的生存空間,也是溫馨恬淡的藝術境界。那種順乎生命本性的自然情愛追求,那種天真無邪、欲說還休的“思春”情懷,實則體現了至善至美的情感向往。沈從文一直憑借他的自然直覺和他的自然情感,希望借助文學的手段來重造人性、生命、民族品德,進而實現重造社會、國家、民族的社會理想。這種希望對民族進行一種道德的重造,視文學為“重造的工具”的創作態度甚至逐漸發展成一種抽象的抒情,表現出一種靜思的審美化的浪漫情懷。譬如,《邊城》描繪的是那種淳樸的人性,而《長河》等作品開始揭示人性墮落的趨勢,抒寫了靈魂失去憑借的焦慮;《燭虛》《潛淵》等一系列散文,進一步顯示出在敵機轟炸和躲避警報的戰爭背景中的詩性沉思。“日光多,自由多,在日光之下能自由思索,培養對于當前社會制度懷疑和否定的種子,這是支持我們情緒的唯一撐柱,也是重造這個民族品德的一點轉機!”[1]214在沉思之中,他將個體的生命體驗投放到一個民族和國家的重造之中。蘇雪林較早地對沈從文的文學審美理想予以較為準確的定位:“他的作品不是毫無理想的。……這理想是什么?我看就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蠻人的血液注射到老態龍鐘頹廢腐敗的中華民族身體里去使他興奮起來,年輕起來,好在20世紀舞臺上與別個民族爭生存權利。……他很想將這份野蠻氣質當作火炬,引燃整個民族青春之焰。”[2]沈從文在文學創作中注重情感的浪漫主義美學思想早在18世紀的法國盧梭作品中獲得了同樣的呈現。“盧梭是法國第一位情感作家。”[3]99這是法國浪漫派詩人拉馬丁對盧梭的一個著名評價。盧梭是自然情感的崇尚者。他始終以人的純樸直率毫無諱飾的情感向統治階級的虛偽造作、腐朽病態的風習挑戰。他為自己確定了這樣的生活原則:“我作了一番大概從無先例的最熱情、最真誠的探尋之后,我決定在我的一生中選擇感情這個東西。”[4]100這里的“感情”就是建立在人性基礎上的深藏于人類心靈之中的喜怒哀樂。盧梭善于用最恰當的形式將人類的“自然情感”———人類在被壓抑和束縛中生發出來的種種顧慮、矛盾、委屈、失望、痛苦、希望和欲求等內在情緒進行十分細致的描繪和突出的渲染,因而他的作品不斷涌動著熾烈的情感波濤。盧梭認為如果理性造就了人,那么情感就是指引人的。
盧梭的“自然人”思想與沈從文那種對于順應自然而生發出的情感、情操的贊美是相通的。這種精神進入現代人的生活和生命之中,自然獲得了生命的現代性意義上對于人的本性和精神的關懷。在盧梭看來,人類生命力的源泉是永不枯竭的,因為人性中情感和想象力的因素具有永遠清新和無限豐富的內容,它中肯地表現了整個浪漫主義運動的一個信念;文學應有其特有的語言,應從真情性出發,個性、情感、天才創造性的想象理應取代理性和機械模仿而獲得自己的權利。愛情是文學中最具人性意味的永恒主題之一,愛的觀念實質是人的價值觀的體現,文學作為人學,對兩性之愛的描寫實際上體現了人們對自我的不同理解,而文學在兩性之愛表現上的此消彼長,正是人的觀念演變的晴雨表,作品《新愛洛伊絲》主人公之間的純真愛情便是盧梭對人類崇高純潔的情感的一曲贊歌。丹麥文學史家勃蘭兌斯在評論《新愛洛伊絲》時曾指出,盧梭對愛情的觀點也和其他方面一樣,“他希望愛情也處于自然狀態,在他看來,處于自然狀態的愛情是一種猛烈的不可抗拒的感情”[4]17。《新愛洛伊絲》給了法國古典主義時期關于感情的理論一個致命的打擊,它一反古典主義悲劇崇尚名譽、尊嚴和國家義務,以榮譽來扼殺愛情、以理性來節制情感的沉悶格局,第一次把活生生的個人感情置于至高無上的地位。“圣普樂盡管有騎士的品質和美德,卻像一團感情的烈火,在克拉倫斯樹林里的第一次親吻就像雷電一樣,引起了觸電般的感覺和感情的大火;當朱莉向圣普樂俯過身來吻他時突然昏厥,完全不是戴假發的時代那種賣弄感情式的昏厥,而是猛烈的感情在健康真純的少女身上引起的反應。”[4]17這簡直是一部主張愛情自由、號召感情解放的宣言書。
如果說《新愛洛伊絲》以情感和自然見長,那么《懺悔錄》則以自我取勝。作者把自己的真實面目和內心世界赤裸裸地和盤托出:“當時我是什么樣的人,我就寫成什么樣的人;當時我是卑鄙齷齪的,就寫我的卑鄙齷齪;當時我是善良忠厚、道德高尚的,就寫我的善良忠厚和道德高尚。”“不管末日審判的號角什么時候吹響,我都敢拿著這本書走到至高無上的審判官前,果敢地大聲說:‘請看這就是我所做過的,這就是我所想過的,我當時就是那樣的人。’”[5]1-2盧梭真誠大膽地袒露自己的一切,有人說這部作品寫的是情感的真,而不是事實的真,這是真正理解了作品的情感審美化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