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古代文學論文
一、古代文論研究“求真”與“求用”的糾結
古代文論研究大致有“求真”與“求用”兩種研究路向①,但是由于我們之前對這兩種研究路向各自言說的畛域未加以限制,使得二者之間經常糾纏不清,這既不利于合理闡釋各個命題的意義,也不利于不同命題之間進行有效的對話。比如對“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命題的接受和質疑。眾所周知,“一代有一代之文學”經宋元明人陸續提出,到王國維始集大成②,然后逐漸被文學史書寫所采納,產生了深遠的影響③。但是隨著古代文學研究的深入,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時有對這一說法提出質疑之聲④。
乍一聽,這些質疑之聲確實言之鑿鑿。比如他們對以宋詞為宋代文學代表的質疑就很有說服力。首先,宋詞在當時的歷史語境中地位并不高,最初只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詩余”,其次,就現存文獻而言,宋詞無論在作者數量上還是作品數量上都無法和詩、文相比,這些都是我們必須予以充分注意的歷史事實。但是隨著筆者對這一問題思考的深入,發現事情好像并不如此簡單。我們可以追問質疑者提出的這些事實是否和王國維他們“一代有一代之文學”觀相矛盾,也就是兩者的問題意識是否處于同一個層面上,二者是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關系?答案是否定的。我們認為盡管這兩個問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但是它們是兩個不同性質的問題,必須予以區別對待。概括言之,質疑者的聲音更多地代表了一種“求真”的精神,它們主要注重的是歷史事實這一層面。而王國維他們更多地代表了一種“求用”的精神,它們更多地注重的是價值真實這一方面。二者不是水火不容的,而是可以并駕齊驅的。王國維不僅研究過宋元明清戲曲史,而且還考察過宋代的金石錄,他對宋代詩文創作之盛是了解的,他獨推宋詞,不是基于事實的判斷,而是基于價值的裁決。他在《宋元戲曲考序》中緊接著開頭那句話后就寫到:“獨元人之曲為時既近,托體稍卑,故兩朝史志與《四庫》集部均不著于錄,后世儒碩皆鄙棄不復道。而為此學者大率不學之徒,即有一二學子以余力及此,亦未有能觀其會通,窺其奧?者。遂使一代文獻郁堙沉晦者且數百年,愚甚惑焉。往者讀元人雜劇而善之,以為能道人情,狀物態,詞采俊拔而出乎自然,蓋古所未有,而后人所不能仿佛也。”[1]57由此可見:一是王氏深知戲曲在古代是“儒碩皆鄙棄不復道”的非主流性的;二是王氏肯定元曲主要是從其“能道人情,狀物態,詞采俊拔而出乎自然,蓋古所未有,而后人所不能仿佛也”的角度來說的,這里明顯地透露了他對戲曲的價值認同。“一代有一代之文學”雖然是結合時代與文體來談的,但是在這不同時代的不同文體之間是否有相同的東西,是需要加以深入研究的。“一代有一代之文學”雖然在元明清時代已有人提出,但是在當時并沒有獲得主流地位。而之所以能夠在近現代以來獲得主流地位,并陸續被文學史書寫所接受,這恐怕與隨著時代的變化人們的文學觀念也發生深刻的變化有關。所以我們認為之所以發生一些學者所言的誤導,責任并不完全在王氏之說上,而在我們的接受者誤把別人的價值判斷當作事實判斷了,從而影響了自己的視野和判斷。
這么說并非為王氏辯護,也并非抹殺質疑者的意義,而是反思文學研究的復雜性,并合理限定各自言說的有效性。其實這一問題在中國文學史上帶有普遍性,比如爭訟不已的唐宋詩之爭也存在類似問題。因此,我們只有對價值判斷和事實判斷各自的有效性作嚴格的“畛域”限定,才能實現有效的對話,也才能對復雜的文學現象采取比較圓融的態度。比如文學史書寫可以有兩大類。一類是“求真”型的,主要是盡可能準確地描繪古代各個時期文學的真實狀況———以歷史事實的真實為最高追求。一類是“求用”型的,主要是在整個古代文學的萬花叢中采擷那些最鮮艷的,對今人最有精神裨益的經典之作———以當下價值意義的合法性為最高追求。為了從學理上厘清“求真”與“求用”各自言說的有效性,筆者認為古代文論研究要“二重歷史化”。
二、“求真”與“求用”糾結的解脫之道———“二重歷史化”
(一)古代文論研究“二重歷史化”概念釋義“第一重歷史化”的要義在于通過重建古代文論話語產生的歷史語境以“求真”,其正當性在“古”。“古”作為一種“歷史流傳物”記憶了我們的過去,記憶了我們祖先曾經經歷過的喜怒哀樂等。人作為一種“類”存在物必定生活在一定時空中的社會群體中,了解過去的歷史不僅可以借鑒歷史之興衰勝敗,而且可以幫助我們定位我們現在所身處的位置。雖然古代已離我們遠去,要完全還原當時真實的歷史語境已經相當困難,但是古人生活的真實樣態還是在許多“歷史流傳物”中流下了烙印。對于那些完全沒有典籍記載的歷史我們大可以存而不論,但是對于那些有文獻記載或文物可考的歷史我們還是要追求相對的“真實”。在闡釋的時候應該盡可能保持客觀中立的態度,予以“同情之理解”,不能強古人以就我,進行“過度闡釋”。所謂“同情之理解”就是章學誠《文史通義•史德》篇中所謂的“忠恕”精神。章氏說:“凡為古文辭者,必敬以恕。臨文必敬,非修德之謂也。論古必恕,非寬容之謂也。敬非修德之謂者,氣攝而不縱,縱必不能中節也。恕非寬仁之謂者,能為古人設身而處地也。嗟乎!知德者鮮,知臨文之不可無敬恕,則知文德矣。”[2]278就是我們面對古代文論的觀念時,要追問每一觀念產生的具體歷史語境是什么,古人的問題意識是什么,他們又是怎樣解決這一問題的,為什么如此解決?然后再看它存在什么問題。①這一研究路向的理想典范是錢穆的《中國文學論叢》和這幾年方興未艾的“文化詩學”。錢穆雖然不以治中國文學著稱,但是由于其深諳中國文化之精髓,所以其論中國文學讓我們倍感貼切,這一點恐怕讀過其《中國文學論叢》等作品的人都不能予以否認。以童慶炳、李春青為代表的“文化詩學”的研究路向,已經把這種研究路向上升到了理論自覺的高度,而且產生了一系列廣為學界認可的研究成果,其研究方法也陸續被一些青年學者所采納。我們認為在這一“求真”的層面上,必須充分尊重中外文化、文論的異質性和不可化約性。因為古今中外各種理論的提出都有自己獨特的問題域與解決之道,不能予以簡單比附,或者比較時必須警惕是否有可比性。對于這一研究路向的不足,就目前之研究狀況來看其著眼點主要在“釋古”上,而對如何實現古代文論的現代意義即“開今”方面的成果還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