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10 | 外國文學論文
《悲悼》三部曲(1931)是美國“現代戲劇之父”尤金•奧尼爾創作中期的一部力作,為他193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劇中故事發生在1865年4月新英格蘭的一座海濱小鎮,地點是孟南的家中,當時南北戰爭剛剛結束。第一部《歸家》講述家人正在等待男主人艾斯拉•孟南準將和他的兒子奧林從戰場上歸來。孟南在歸家當晚就被妻子克莉斯丁毒死,因為她愛上了亞當姆•卜蘭特,想與之遠走高飛。在第二部《獵》中,女兒萊維妮亞將父親之死的真相告訴了弟弟奧林,奧林氣憤之極,開槍殺死了卜蘭特。情人的死令克莉斯丁痛不欲生,她也在絕望中自殺。第三部《祟》中,奧林對因自己的行為造成母親自殺一直懊悔不已,最終也以自殺解脫。最后,萊維妮亞意識到是她一手導演了孟家這些血淋淋的悲劇,幡然悔悟,決定自我懲罰:把自己關在昏暗陰森的孟宅,永遠與死人相伴,償還欠下的孽債。
萊維妮亞不顧親情,先是與母親爭奪父親艾斯拉之愛,接著又爭奪同一個情人卜蘭特,后來還唆使弟弟殺死了卜蘭特,并由此導致了母親的自殺。母親之死又使具有強烈戀母情結的弟弟失去了精神依靠而走上絕路。她的瘋狂行為很難讓讀者和觀眾相信這竟然是一位23歲的少女所為!她的瘋狂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她是孟家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女人。
1.“精神生態”的危機
萊維妮亞的行為超乎常人所料,她仿佛受到了某種超強力量的支配,全然不顧母女、戀人和姐弟間的親情,對他們痛下殺手,這是不折不扣的歇斯底里,是典型的精神問題。萊維妮亞的行為雖然看似過激,但與她具有相似心理,甚至會有相似行為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對面臨著各種自然生態危機和精神危機的現代人更是如此。
人類是一個聰明的物種,不知道是不是中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魔咒,20世紀以來,現代化與工業化的進程在使人類逐步擺脫愚昧貧窮,走向文明富足的同時,卻給人類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不但自然生態危機越來越嚴重,人類的幸福感也急劇下降,發生了嚴重的精神問題。正如比利時著名生態學家迪維諾所言:“在現代社會里,精神污染成了越來越嚴重的問題……這些情況使人們好像成了被追捕的野獸;人們成了文明病的受害者”(迪維諾1987:20)。英國當代最著名的詩人泰德•休斯也同樣認為,“當代西方社會已經基本上將靈魂放逐了”(Hughes1994:38)。于是,驚慌失措的人類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行為,并試圖從思想和精神層面找出造成今天危機四伏局面的原因。
“生態”一詞源于希臘文oikos,意思是“住所”或“棲息地”,是指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體系等(曹山柯2009:69-74)。人類精神也存在其生態體系。長久以來,人類沒能給予精神問題足夠的重視,以至于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好在一些學者已經注意到了人類的精神窘境,并將精神納入學術研究的范疇,甚至創立了“精神圈”這一概念,與大氣圈、生物圈等自然生態圈并置。較早提出“精神圈”這一概念的是西方學者夏爾丹(Chardin)(豪克1992:218),法國學者克洛德•阿萊格爾在《城市生態,鄉村生態》一書中也曾論及“精神圈”。我國學者魯樞元先生也非常關注人類的精神問題,認為精神的重要性其實和自然界中的萬物具有同等的客觀性和價值性。他認為把地球生態系統劃分為水圈、大氣圈、巖石圈、土壤圈、生物圈五大系統并不全面,忽略了人在地球生態系統中作為個體的、情感的、信仰的、潛隱的以及超越性的即心靈性的、精神性的存在,也難以準確地說明人在整個宇宙系統中的地位及人作為整體對其他生態圈的作用與影響。因此他認為在這五大圈之外,還應該有一個由人類的操守、信仰、理想、反思、感悟、追求、憧憬為內涵的“精神圈”(魯樞元2001:94)。
精神是人類的意識活動,是人類行為的向導。人既是一種生物性存在,也是一種社會性存在,同時更是一種精神性存在。雅斯貝爾斯曾經說過:“人就是精神,而人之為人的處境,就是一種精神的處境”(雅斯貝爾斯1992:3-4)。“系統論”之父貝塔朗菲不無憂慮地說道,“在生活富裕和高標準的時代里,生活會變得沒有目標和意義”(貝塔朗菲1989:25),“為人們提供了豐富的生物需要,但卻是人的精神需要挨餓”(ibid:28)。人類目前所面臨的各種窘境其實都可以從精神上找到原因。精神出現了問題,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問題也就不可避免了。例如,西方理性主義對人類和自然的主客二分思想就導致了人類將自然僅僅看作是滿足人類需要的資源,對自然進行盲目開發、瘋狂掠奪,絲毫不考慮行為本身給自然帶來的生態后果;現代社會形形色色的精神疾病更是對無所不能的人類一個莫大的諷刺。現代醫學通常把各種心理、情緒和行為的異常都稱作精神疾病,其癥狀主要表現為感知、思維、情感、意志和行為活動上的障礙。就《悲悼》中女主人公萊維妮亞來說,這些精神疾病在她身上主要體現為“自我”的沉迷、“欲望”的放縱和“人格”的分裂。萊維妮亞在遭受著精神疾病的折磨,經受著精神生態的危機。
2.“自我”的沉迷
“自我”是一個重要的心理學概念,是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蒙昧時代,人類并沒有自我意識。隨著歷史的發展,人類慢慢產生了懵懂的自我意識,但正是這種懵懵懂懂、模糊不清的自我意識的出現決定性地將人類從自然界中分離出來,人類始祖結束了蒙昧野蠻的動物性生存狀態,步入到文明時代。從此,哲學家們慢慢開始關注“自我”。弗洛伊德把人的精神劃分成“本我”、“自我”、“超我”三個區域(馬克•柯克1988:138-154),并認為“本我”是與生俱有的,是完全無意識的,是人類生命活力的源泉,是“自我”和“超我”發展的內在動力,其表現本質就是追求本能需要滿足的快感。而“自我”是自己可意識到的執行思考、感覺、判斷或記憶的部分,自我的機能是尋求“本我”沖動的滿足,而同時保護整個機體不受傷害。自我在發展過程中往往會受到各種各樣社會環境的阻礙和影響。馬賽拉認為自我是“一個在一定社會文化結構中不斷進行調節以尋求心理平衡的系統”(馬賽拉1989: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