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4-9 | 古代文學論文
一、引言
關于中國古典小說中羼入詩詞的現象,前人已有不少論述。如陳大康、周進芳從敘事學的角度,論述了詩詞韻語在古典小說中的功能;康金聲從引出故事、總結故事、渲染氣氛、優化描寫等方面探討詩詞在小說中的作用;唐景凱則專就從宋元到明清之際小說中的詞做梳理和分析。而本文則專就明代小說《西游記》(吳承恩)中詩詞的藝術性加以探討。
二、《西游記》詩詞藝術性分析
(一)題材不同,藝術性不一
《西游記》的詩歌中,寫景抒情詩通常具有較強的藝術性,而鋪敘打斗場面、說理談玄之詩藝術性較低,或者說傳統文人韻味較低,這也是符合中國古典詩歌的一般規律的。一般來講,中國古典詩歌講究涵永不盡的余味,而詩歌的審美特征與詩歌內容關系密切,而且也跟題材有關。而《西游記》中內容豐富復雜,適合滋養不同的詩歌。比如,《西游記》中山川林麓、郊野叢林,生發了不少的寫景詩,而《西游記》向來也被認為是一部“證道”的書,因此,也有不少的談玄之詩。另外,《西游記》中也有大量的神魔打斗場面,頗炫奇立異,吸引眼球,而這也往往通過詩歌來加以表現。下面分別從這樣的幾方面來談:
1.平典的談玄詩對于西游記的主旨,前人多認為是談玄證道,“魔以心生,亦以心攝”(陳元之),“求放心之喻”(謝肇),“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李卓吾),都主此說。而《西游記》中的很多詩歌是表現義理的。可分兩種情況,一種是純粹的義理闡發,另一種是義理附會于小說的人物、情節。第一類,如“色色原無色,空空亦非空。靜喧語默本來同,夢里何勞說夢。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里施功。還如果熟自然紅,莫問如何修種。”(96回《西江月》)“一體真如轉落塵,合和四相復修身。五行論色空還寂,百怪虛名總莫論。正果旃檀皈大覺,完成品職脫沉淪。經傳天下恩光闊,五圣高居不二門。”(100回)第二類,如“奉法西來道路賒,秋風淅淅落霜花。乖猿牢鎖繩休解,劣馬勤兜鞭莫加。木母金公原自合,黃婆赤子本無差。咬開鐵彈真消息,般若波羅到彼家。”“滿地煙霞樹色高,唐朝佛子苦勞勞。饑餐一缽千家飯,寒著千針一衲袍。意馬胸頭休放蕩,心猿乖劣莫教嚎。情和性定諸緣合,月滿金華是伐毛。”(19回)這部分詩歌內容一般較為枯燥平板,當然,有些也以景略作渲染,但總體而言景與理割裂,藝術性不高。
2.炫奇鋪排的打斗詩
《西游記》是神魔小說,因此其中精怪打斗場面、施法場面很多,這些內容,有很大一部分是以賦來展現的,有的是以詩來表現的,這部分內容大多鋪張渲染、炫奇立異、俗趣濃厚。如描寫黃風怪施法的場景:“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穿林折嶺倒松梅,播土揚塵崩嶺坫。黃河浪潑徹底渾,湘江水涌翻波轉。碧天振動斗牛宮,爭些刮倒森羅殿。五百羅漢鬧喧天,八大金剛齊嚷亂。文殊走了青毛獅,普賢白象難尋見。真武龜蛇失了群,梓?H騾子飄其?。行商喊叫告蒼天,艄公拜許諸般愿。煙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殘生隨水辦。仙山洞府黑攸攸,海島蓬萊昏暗暗。老君難顧煉丹爐,壽星收了龍須扇。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風吹斷裙腰釧。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難取匣中劍。天王不見手心塔,魯班吊了金頭鉆。雷音寶闕倒三層,趙州石橋崩兩斷。一輪紅日蕩無光,滿天星斗皆昏亂。南山鳥往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漫。雌雄拆對不相呼,子母分離難叫喚。龍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處尋閃電。十代閻王覓判官,地府牛頭追馬面。這風吹倒普陀山,卷起觀音經一卷。白蓮花卸海邊飛,吹倒菩薩十二院。盤古至今曾見風,不似這風來不善。唿喇喇乾坤險不炸崩開,萬里江山都是顫!”這類詩多采取鋪敘的手段,極盡渲染之能事,而且還具有插科打諢、詼諧調侃之效。
3.清幽雅致的寫景詩
《西游記》中寫景詩頗有佳作。如孫悟空的祖籍,人間仙境、世外桃源———東勝神州傲來國花果山,其中的水簾洞,就是用一首五言詩來加以描繪:一派白虹起,千尋雪浪飛。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依。冷氣分青嶂,余流潤翠微。潺蔽名瀑布,真似掛簾帷。首聯先以“一派白虹”“千尋雪浪”寫出瀑布的壯觀,頷聯再以環境加以襯托,頸聯進一步描寫,冷氣蕩漾,余流潤澤之狀,全篇技巧嫻熟,用詞較為雅致,當然,尾聯略顯平淡,少余韻。另外,《西游記》主要敘述西行故事,而一路上乃郊野林麓、山高水遠。因此,也需要有景象的陪襯和點染。楓葉滿山紅,黃花耐晚風。老蟬吟漸懶,愁蟋思無窮。荷破青紈扇,橙香金彈叢。可憐數行雁,點點遠排空。(23回)這也是一首較有藝術性的五言律詩,先從大景象寫起,有滿山紅楓、臨風晚菊,中二聯從蟲鳴果色進一步寫秋景,最后以雁陣排空來點染秋思,技巧嫻熟,具有余味。
另外,還有些詩歌表現出幽深孤峭之感,頗有大歷十才子、賈島孟郊之風。如第二回中,悟空等候祖師時的景象描寫:“月明清露冷,八極迥無塵。深樹幽禽宿,源頭水溜汾。飛螢光散影,過雁字排云。正直三更候,應該訪道真”,顯得清幽寂靜。還有一些詩歌頗似杜甫、白居易、蘇軾之閑適詩:如“小橋通活水,茅舍倚青山。村犬汪籬落,幽人自往還。”(53回)“清和天氣爽,池沼芰荷生。梅逐雨余熟,麥隨風里成。草香花落處,鶯老柳枝輕。江燕攜雛習,山雞哺子鳴。斗南當日永,萬物顯光明。”(96回)這部分詩歌藝術性較高,很大程度上是來源于中國詩歌史的相關積淀,如山水田園詩乃是一大門類,在此方面已經積累了豐富的藝術經驗、成熟的表達技巧。
(二)文人詩歌傳統、審美方式與西游記小說環境之間的聯系和矛盾
如上所述,中國古典詩歌中有一些詩歌體裁是具有相對成熟定型的題材,如寫景詩、詠物詩、閨怨詩等,這些定型的題材往往有著較為穩定的審美特色、慣用的表現技巧以及常用的措辭,而小說則講究敘事的個別性和當下性,兩者如能協調得好,則能取得整體上良好的藝術效果。如《紅樓夢》中很多詩詞便能有機地融入到作品當中,如《唐多令》(粉墮百花洲)對于抒寫黛玉孤獨惆悵的心情起到了良好的作用。而《西游記》中也有這樣的例子,比如,寫三藏出長安一二日后居住在法門寺,齋飯之后晚間的景象:“影動星河近,月明無點塵。雁聲鳴遠漢,砧韻響西鄰。歸鳥棲枯樹,禪僧講梵音。蒲團一榻上,坐到夜將分。”(13回)僧人的淡泊從容和詩歌所描述的清幽寂靜的環境是比較協調的。另外,在第62回中,唐僧師徒在寶光寺掃塔之前的景象描寫:“四壁寒風起,萬家燈火明。六街關戶牖,三市閉門庭。釣艇歸深樹,耕犁罷短繩。樵夫柯斧歇,學子誦書聲”也屬此例。